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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令下?,立时有太监领了圣上口谕,快步走出太极殿。
太监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才刚在殿内,面对圣上要求举荐人暂代九门提督之职时,沉默得如同从没生过舌头?的顺天府尹开口了。
“圣上,贾将军以未到弱冠之龄,于三日之内想出此等有效防疫之法,确实是?年少才高。但臣以为,贾将军虽是?功臣荣国公之后,身有世袭之将军爵位,但毕竟从未入过军营。九门提督乃京营八万将士之首,负责京城防卫,肩系圣上安危,贾将军并无在军中资历经验,年还未满弱冠,只怕难当此等重任。”顺天府尹说得郑重其事。
“哦?”圣上声音难辨喜怒,“定安侯,你对毛卿之言有什么看法?”
顺天府尹毛奇眉尾不?自在的动了几?下?。
王子腾平静道:“毛大人有所疑虑臣理解。但臣举荐贾将军,是?因知他对圣上、对大周之忠心。臣虽将离京,往各地查验时疫防治情况,但京营中仍会留下?数位总兵指挥使,与暂代九门提督之人共同行事。此时并非战时,臣以为,暂代九门提督者?不?需有多高的掌兵征战之才,只需有对圣上、对大周的忠心,守成之耐心并不?惧染上时疫之胆量。京中疫情已渐趋稳定,贾将军又是?提出时疫防治之法之人,他暂代九门提督之职,也更方便与四殿下?并诸位大人再商新法。”
听得王子腾此言,除顺天府尹毛奇外,四皇子和?户部三位侍郎尚书及顺天府丞都颇觉有理,消了些对贾将军的疑虑。
顺天府尹一招不?成,见连户部李侍郎都面露赞许之色,忙给他使眼?色。
原来这李侍郎也是?太子的人。当年太子大舅父还未离世之时任户部尚书,除少数几?位官员外,几?将户部做成太子之户部。
前两年他离世,圣上便任了一直明哲保身之韶侍郎为尚书,又调王子腾之亲家,原刑部柳侍郎为户部侍郎。如此一来,太子在户部虽还有势,却大不?如以往了。
等四皇子入朝,圣上命其在户部习学后,太子一系的官员在户部便愈发不?得势。只有李侍郎一直行事小心,并为官的本事不?低,平平安安在户部侍郎位上到了今日。
这一个多月,户部上下?皆全力应对时疫。就算知道四皇子直接拒绝了太子的拉拢,差不?多算站在了太子对面,只比忠勇亲王忠诚亲王两位好些,李侍郎在这一个月也未作任何针对四皇子,阻碍防治时疫的事。
今次时疫着实是?凶险,染上时疫者?症状极其可怖,十有七·八都不?能活命,纵防得这么严了,有违禁出门者?斩立决,死者?尸体不?交还本家,立时火化,也是?过了一个月,才让新染上时疫的人数不?再每日增加。
他确实是?太子的人,但若因他之故导致防治时疫有什么变故,只怕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而且四皇子和?定安侯确有本事,早日把时疫治好,他也就不?必但心家小安危了。
李侍郎已经想好,若太子怪罪,他便说是?怕连累太子才如此行事。
不?管怎么,总比让全家都丢了命好。
定安侯要举荐其未来女?婿贾将军,李侍郎心中也觉有些不?妥,顺天府尹之问正?是?他想问。但听得定安侯之言,他确实觉得有理。
贾将军是?年轻,那?又怎么?京中时疫之情还不?是?因他的法子才日渐转好的?
再者?,此时暂代九门提督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一个多月下?来,定安侯贾将军翁婿二人是?立了功,可名声变差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连带四皇子的名声都受了影响。
这翁婿两个愿意?,还省了别人为难。
但瞥见顺天府尹眼?神?,李侍郎知道他得说些什么了。
这毛奇是?最忠于太子的,他在户部表现还能说一句忠于职守,但此时若一句话?都不?说,谁知这毛奇会和?太子碎嘴什么!
想及此处,李侍郎道:“定安侯之言的确有理,可下?官还有一虑,请定安侯解答。”
王子腾道:“李大人请讲。”
李侍郎道:“据我所知,京营中诸位总兵指挥使都是?老成持重、运筹帷幄之良将。最年轻的一位指挥使年纪也已将近不?惑。贾将军虽然才高,但毕竟年轻,恐不?能让众将军心服。”
王子腾笑道:“李大人多虑了。贾将军虽然无职,到底是?圣上亲命平袭的一等神?威将军,位视一品,便是?平常见面,京营里?总兵指挥使无爵者?也要向他行礼。况且,我任九门提督虽才一年有余,但对京营中诸将军的脾性还是?有所了解。京营里?将士无不?忠于圣上,只要是?圣上的旨意?,他们心中便有疑惑也会听令,此时又是?防治时疫的关键时期,京营自然是?上下?一心,绝不?会此时对暂代九门提督之人心生不?满,阳奉阴违。”
什么“无不?忠于圣上!”,怕不?是?你定安侯这一年在京营中排除异己,以致八万将士无不?听你定安侯之命!
还有李大人问的这话?有什么用!不?是?反叫定安侯表了忠心!
顺天府尹又给李侍郎使眼?色。
但李侍郎和?王子腾□□头?致意?后,便直视前方目不?斜视,只做没见顺天府尹的暗示。
他问过一句,该对太子表的忠心已经表完了。
不?过……这毛奇是?有什么毛病不?成?拦着定安侯不?让贾将军暂代九门提督,难道想让太子的人上去?太子在军中又无什么人,他这是?……
难不?成太子还真有人选?
太子什么时候在军中有人了?
是?谁?
震惊过后,李侍郎立时开始思索。
虽然首功已被定安侯贾将军翁婿两个立下?,但若太子有人能暂代九门提督之职一段时间,想必最少能动摇京营中一两个人,最差也是?让这代九门提督之职的人有个次功。
有定安侯和?贾将军翁婿在前,暂代的人只是?依原样行事,众人恨也恨不?到他身上。
再说,总有人把权势看得比名声重要。
不?过太子的人是?谁?
定安侯任九门提督一年,京营几?乎成了铁板一块。有忠勇亲王的例子在前,就算太子殿下?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一年内把手伸到京营里?,定安侯眼?皮子底下?。
直隶提督现不?在京中,直隶总督和?边军总兵指挥使们更不?可能回京。
京中还有兵部下?辖的五城兵马司,五位指挥使里?确实有暗中倒向太子的。但京营和?五城兵马司之间一向互不?干涉,不?论推举哪位指挥使上去,还不?如就在京营里?选出一位总兵。
至于禁卫军中御林军龙禁卫仪鸾卫,那?都是?圣上亲掌的禁军,太子若真和?禁卫中将军们私下?有所联络……
李侍郎心跳得飞快。
“众卿可还有什么要问定安侯的?”
圣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顺天府尹毛奇硬着头?皮又开了口:“圣上,臣还有话?想问。”
圣上声音带了几?分不?耐:“问。”
毛奇暗吸口气,转向王子腾,问:“定安侯说是?因知晓贾将军对圣上和?大周的忠心,才极力举荐贾将军。确实,众人皆知贾将军与定安侯之爱女?早有婚约,贾将军几?敬定安侯如亲父一般。但定安侯除是?贾将军岳父外,府上还有两位亲子和?一位从小养大的亲侄。定安侯为何不?曾举荐自家子侄,偏举荐贾将军一个未成婚的女?婿?难道定安侯是?认为,府中子侄对圣上和?大周的忠心不?如贾将军!”
这些话?可称得上一句诛心!
毛奇问完,露在纱布外的额头?不?觉已成了紫红色,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怕的。
殿内众臣听后也无不?惊诧,连四皇子眼?中都流露出些许不?解。
毛奇为何定要阻拦贾将军暂代九门提督?
殿内寂静,远处的屏风内,圣上并不?说话?,似也在等着王子腾回答。
内中户部柳侍郎是?王子腾的亲家,他看毛奇咄咄逼人,问出这等阴损不?留余地的话?,又见圣上是?这等态度,知若王子腾答得不?好,怕会失了圣上的信任。
他才要开口,却见王子腾眼?神?中并无怒气,反而是?平静中带着笑意?。
柳侍郎便默默把话?存在心里?,看王子腾如何反驳。
“毛大人问完了?若还有什么疑虑,请一并问了便是?。”王子腾和?毛奇确认。
毛奇撑着道:“下?官只余这一个问题想请定安侯解答。”
“那?就好。”王子腾说完这句,转向屏风对圣上抱拳行礼,“圣上,臣只举荐了贾将军而未提家中子侄,并非因自认王家对圣上的忠心不?如荣国公府,而是?因贾将军确实比臣家中子侄适合暂代九门提督之职!”
“臣之长子王佑,今年才满弱冠,虽身有指挥佥事之衔,但因前岁冬日在三泉关替臣挡箭,身受重伤,仍未痊愈。圣上垂怜,赐邱院判诊治,还赐下?许多药材,仍足用了几?个月才从鬼门关将他拉回来。”说着,王子腾的声音带了些哽咽的意?思。
毛奇也想起来这回事了,眼?神?立时灰了下?去,额头?上的红色转为隐隐发青。
但他话?已问出,现在想拦着王子腾也晚了。
王子腾略停一瞬,收了哽咽,继续道:“如今他才得了邱院判的话?捡起拳脚,连上马都难,臣就是?再想让他替圣上尽忠,也不?敢此时对圣上举荐他,否则误了朝中大事,臣怎对得起圣上!”
听到这里?,柳侍郎彻底放下?心,看一眼?毛奇,便专心等王子腾再怎么说。
四皇子心内发笑。定安侯果然是?个老狐狸,若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怎肯轻易对圣上开口?毛奇急着为太子办事,失于冷静了。
说完王佑,王子腾接着往下?说:“臣之次子王佩,更是?今年才十七岁。前岁他也跟臣在边关迎敌过,如今也在京营里?有六品之职,听命每日在京中巡逻。才刚李大人还怕京营中人对贾将军不?服,若真叫他一个六品百户代臣之职,不?说更难服众,便是?臣脸皮再厚也不?敢和?圣上提起。”
众臣都会心一笑。
王子腾又叹道:“还有臣家中侄子王仁,今年才十六岁,从未有过寸功,也未有一官半职,比臣之次子更不?如了。臣又教子无方,家里?子侄都是?不?大读书的,贾将军能两日便想出应对时疫之法,他们连医书都没翻过两页。不?过臣便是?个粗人,也不?求他们能有多大成就,只求他们将来能尽力为圣上尽忠效力,便不?算白?来一世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王子腾话?音十分感?慨。
“王爱卿之忠心朕从未疑过。”
圣上终于开了口:“从大周开国起,王家便是?满门忠良。朕记得二十年前,王爱卿之父为国守边,战死沙场。如今王爱卿之子也为保疆卫国身受重伤。若王爱卿还对朕不?忠,这满朝可还有忠心之人?”
毛奇浑身发抖,跪在地上,颤声辩道:“圣上,微臣……微臣……”
“毛奇,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圣上怒道。
“微臣……微臣……”毛奇已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时疫未平,你身为顺天府尹,不?想着如何为国效力,反耍奸使滑不?干正?事,朕都知道!”
圣上喝命:“毛奇疏忽职守,贬为通判!顺天府尹一职由洪陈接任!”
毛奇眼?泪流在石砖上,透过自己的眼?泪,他看到了他狼狈不?堪的半张脸。
殿下?……太子殿下?……臣这是?对您忠心,您可要救臣……
原顺天府丞,现顺天府尹洪陈则被这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了。
还是?柳侍郎推他一把,他才赶忙行大礼谢恩。
毛奇自从三品顺天府尹被贬为正?六品通判,不?能再参与议事,被殿内太监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王子腾和?四皇子隐蔽的对了个眼?神?。
这新任顺天府尹洪陈是?个能争取的。
洪陈成了新任顺天府尹,正?四品顺天府丞之缺便空了出来。圣上才将太子的人从顺天府名正?言顺的贬了下?去,自然要把住这一处。贾瑚还没到,他便立时命在殿内的诸臣举荐新任顺天府丞。
王子腾和?四皇子在此事上不?约而同的沉默。
户部韶尚书和?柳侍郎李侍郎三人倒是?分别提了几?个人,但圣上都不?置可否,只问:“老四,你怎么不?说话??”
四皇子便道:“回父皇,儿臣才入朝还未到两年,对朝中各位大人的能为履历都不?甚了解,怕贸然举荐得不?妥,再耽误了大事。”
圣上道:“朕让你说!”
四皇子才“搜肠刮肚”,小心说出几?个人,都是?平日和?太子忠勇亲王忠诚亲王没甚往来的四五品小官,又忙道:“儿臣也只想到这几?位了。”
圣上道:“你再怎么也是?皇子,怎能连朝中大臣都不?识?往后多和?各部大臣们学学!”
四皇子恭敬应下?,心下?却道他真敢如父皇所说和?广与大臣结交,怕过两年就没命了罢。
圣上还没把这事掀过去,又问王子腾:“王爱卿,朕听得你许给贾将军的女?儿认了吏部林侍郎夫人做义母?”
王子腾道:“回圣上,确有这回事。林侍郎夫人正?是?贾将军姑母。当年小女?与贾将军定亲时,林侍郎和?夫人尚无子女?,林侍郎夫人往承德替贾将军说媒,看见小女?喜欢,便认做义女?。去年春日林侍郎调任回京,也常接小女?到林府小住。”
圣上道:“既是?如此,王爱卿,你替老四和?林侍郎牵线,让老四和?林侍郎多学学。老四,林侍郎可是?当年朕亲点的探花,你能学到他的本事,对你大有裨益。”
太极殿内,众臣之前,圣上对他们二人如此说,不?管他二人心内怎么想,也只得应下?。
倒是?户部三位尚书侍郎心里?难免略有想法。
怎么,他们就那?么不?如林侍郎,不?值得四殿下?和?他们相交?
新任顺天府丞的人选还没定,四皇子王子腾领命直起身后,都等着圣上说话?。
可圣上在屏风后却又沉默了。
王子腾得圣上信重十余年,对圣上的脾气算得上了解。在一片静默中,他想遍入殿以来他说过的话?,忽然觉得心内发沉。
经过今日,他,或者?说王家,在朝中之势已经大到让圣上忌惮的地步了。
若他没得圣上赐下?侯爵之位还好,如今他是?定安侯,瑚小子暂代九门提督之事十拿九稳,还有一等将军之衔,提出防治时疫之法,功劳不?小。王家光姻亲就有荣国公府户部侍郎刑部侍郎三家,还有吏部侍郎保龄侯府等关系近的亲朋,加起来……
看来,瑚小子提出的话?他还不?得不?依着行了。
圣上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众臣都站了一个多时辰,有累的有渴的有饿的还有内急的。但不?管身上是?好受还是?不?好受,众人都忍住了。
幸而离圣上派人去传贾瑚已过去了有一会儿。
诸人没再等多久,就听见太监回禀:“贾将军到了。”
“传。”隔了几?个呼吸,圣上的声音才从屏风内传出来。
十六岁的金陵解元,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年才十八,却于三日之内想出有效防治时疫之策的少年英才——贾瑚的大名,这一个多月里?没少出现在殿内诸臣心中。
但除了圣上和?其岳父定安侯王子腾外,殿中连四皇子都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
谁叫贾瑚得中解元之前一直苦读不?大见人,于前岁秋日得中解元回京后,第二日其父贾赦就身死了?
贾瑚在府上守孝,但有出门只往定安侯府和?林府去,还都是?休沐才出门,见过的人自然不?多。
年少才高又心狠手辣——他所提出的防疫之法里?,只许百姓每家一人出门营生,不?知让多少人家没了活命的银钱,就算国库拨出银子粮食救济,京中家贫者?被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且其法中,但有发现染上时疫者?立时要被挪到郊外集中诊治,还强把京中大半大夫带走。本次时疫来势汹汹,但凡染上的,十有六七都会在二十日内身亡,长的挨不?过一个月,余下?死里?逃生的只有一两成。病人被挪到郊外,直到临终之前都不?得再见其家人一面。他岳父定安侯王子腾还补了一条,家中无力出棺材密封死者?尸首并深埋的,一律火化,连尸骨都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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