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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久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胡子花白的大夫正给他诊脉。

“小公子脉象平和,并无不妥。想来是接连打了三场马球,太过劳累所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若是要吃药,也能吃……”

阮久连忙摇头:“不吃不吃。”

阮鹤按住他的脑袋:“本来就头晕了,还这样晃脑袋。”

大夫笑道:“那就不吃,好好歇着就行。”

阮久这才松了口气,阮鹤颔首:“十八,好生送王大夫回去。”

十八抬手:“王大夫,请。”

房里侍奉的小厮都跟着退出去了。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打马球了?”阮鹤抬手要戳他的额头,想到他头晕,又收回了手。

阮久没心没肺地笑,抓着被子在床上躺好,然后握住他的手:“哥,我难得生一次病,你陪我一下嘛。”

阮鹤本想反问他,“这算什么生病”,但是对上弟弟亮晶晶的眼睛,就也把这句话给咽回去了。

“好。”阮鹤帮他把被子盖好,“你睡一会儿,哥陪你。”

那头儿,十八送了大夫出府,回来时,正巧碰见阮老爷的小厮要进院子。

十八想起方才混乱之中,他背着头晕的阮久进去时,阮久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别让我爹知道。”

十八想着,他肯定是怕被阮老爷教训。

于是他快步追上那个小厮。

他们小厮之间都是相互认识的,有圈子,彼此之间都说得上话。

那小厮见他来了便道:“十八,老爷说……”

十八把他拉走,小声解释道:“小公子一早出去打马球,打了一上午,可累惨了,这会儿正和大公子午睡呢。老爷要喊,喊醒了小公子倒是没什么,大公子身子不好,难得睡一会儿,把他吵醒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小厮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十八趁机道:“要不你还是再回去问问老爷?等大公子午睡起了,再来一趟。”

“好,那我先回去问问,还是你思量周全。”

十八同他道别,松了口气。

成功帮小公子躲过一劫,真是难得的机智!

阮久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在阮鹤眼皮子底下装睡,心中思量着对策。不知过了多久,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兄长在宴会上被选去和亲,结果没过多久,兄长就被送了回来。

和去年兄长去西北,最后父亲亲自带人去战场上把他带回来的场景一模一样。

很多大夫都摇着头说可能不行了,那时候阮久才十五岁,怕碍着大人做事,就缩在墙角,连哭也不敢大声哭。

大夫说,要不先置办棺材,要不先办件喜事冲一下。反正阮家这么有钱,总会有……

后边半句话他们没说,就被冲出来的阮久打断了。

“你胡说!”

然后阮久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没看见阮鹤,登时紧张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下了榻:“哥?”

阮鹤不在房里,阮久推门出去,跑进院子里,连喊了好几声。

一群侍从被他喊出来,劝他回去把鞋穿上再说,阮久不听,吵着要找兄长,就要跑出院子的时候,身后传来阮鹤的声音:“小久?”

阮久听见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噌噌地上前,简直要被他给气哭了:“你去哪里了?”

阮鹤不明就里,举起手里的食盒:“去给你拿了点吃的。”

阮久拂袖回房:“我不吃!”

下一秒,他就坐在房里,一手捧着粥碗,一手拿着瓷勺,搅弄着碗里的鸡丝粥,挑出里边的鸡肉吃。

阮鹤不知道他怎么了,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

阮久抬眼,悄悄看他,暗中下定决心,鏖兀是个吃人的地方,绝不能让兄长再去第二次,他应当断绝兄长与鏖兀之间可能产生的各种联系,一点点也不可以。

而且他也不是十五岁、只会躲在一边哭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十六岁了。

吃了点东西,阮久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阮鹤请走,然后让十八去小厨房拿了两碟点心,端着去了父亲的书房。

他敲了敲门,书房里应了一声,他才推门进去。

阮老爷坐在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将桌上的什么东西盖住。

阮久把十八留在门外,自己端着点心进去:“爹,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阮老爷皱眉看他:“你再说一遍。”

阮久哽住:“这是我亲手装的点心。”

这还差不多。

阮老爷随手捏起一块:“怎么回事?”阮久疑惑,阮老爷边吃点心,更加直白地问道:“闯什么祸了?”

阮久笑了一下,拖了一把凳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爹,宫里是不是送了请帖来呀?过几天的宴会。”

阮老爷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宴会,从来都不请我们家,爹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对劲吗?”

“是有一点。我本来中午就派人去喊你大哥了,谁知道你缠着他午睡,方才又派人去喊,等会儿他就来了。”

阮久忙道:“别,别喊他来。”

“怎么了?”

阮久垂下眼睛:“我前几天跟八殿下一块儿在客满楼吃点心,魏旭说,要是能在宫里吃点心就好了。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我和八殿下话赶话,我说八殿下还没成年,肯定做不了宫里的主,八皇子非说他做得了。我就说,他要是真做得了主,那过几天他请我们进宫吃点心好了。”

阮老爷叹了一声:“那八皇子就这样应了?”

“是。”

“胡闹。”虽然说着胡闹,但是阮久做出这样的事情,阮老爷一点都不意外。

“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的,但是今天出去打马球,八皇子忽然问我,收没收到请帖,我才知道……”阮久低着头,对了对手指,“爹,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今日这样快就认了错,阮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把方才盖上去的书册拂开,拿出底下的帖子。

他翻开帖子,帖子上请的就是“阮公子”。

阮老爷自认与朝廷没有过多的牵连,原本想着就算要请,也不该只请“阮公子”,反倒把“阮老爷”晾在一边。这下阮久这样说,他才觉得解释得通。

小孩子们凑在一块玩儿,自然是只请“阮公子”了。

上午那几个太监过来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真是。

阮老爷再将请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就把东西拍到阮久怀里:“拿去,记得准时赴宴。”

阮久接过帖子,也看了一遍。确定下来,就是这个。

也是这时,门外小厮通报:“老爷,大公子到了。”

阮老爷看了一眼阮久:“我把这事情告诉你哥,你看你哥骂不骂你。”

阮久连忙抱住老父亲的手:“爹,别!我哥肯定要不高兴,你别告诉他,我给你钱!”

阮老爷皱眉,发出一声鼻音:“嗯?”

“我忘记了,爹是首富。”

这时阮鹤也进来了,他站定作揖,唤了一声“父亲”,随后看见阮久,上前捏起他的衣领,把他提开。

“他又怎么惹父亲发火了?”

阮老爷指了指阮久:“整天和狐朋狗友在外面……”

阮久举手抢话:“爹,我一直和八皇子、魏旭他们一起,你这样是妄议皇家贵族。我还和赫连诛在一起,你……你破坏外交!”

阮老爷抄起桌上的书卷要丢他,对阮鹤道:“逆子!拉出去!”

虽然被臭骂一顿,但阮久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看着请帖,而后十八进来吹灯,他便把请帖塞到枕头下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他用手指摩挲着请帖纸张上的暗纹,在心里安慰自己,就是去走个过场,肯定不会被选上的。

他这个人又懒又馋,若是鏖兀人要他和亲,岂不是请了个小祖宗回去?他们没那么傻。

反过来,要是兄长去了,兄长天人之姿,如山中清泉,林间明月,肯定一眼就被鏖兀人看中了。

所以,兄长进宫,极其危险;他去宴会,绝对安全。

阮久满以为然,点了点头,收回手,拉上被子,进入梦乡。

连打三场马球,果不其然,阮久早晨起来,浑身酸疼,被人揍了一顿似的。

他懒得出门,又在家里窝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宴会这天。

阮久怕阮鹤怀疑,这天一早就说自己出去找朋友玩儿,早早地就出门去了。

在外边瞎逛几圈,又找了个地方听说书,捱到巳时就可以准备进宫了。

阮久只赴过一次宫宴。阮家不是官宦之家,总共也没被邀请过几次,每次被邀请,都是因为朝廷缺钱了,每次也是阮老爷带着阮鹤去,阮夫人在家陪阮久。

去年阮鹤受伤,朝廷为了表示对阮家的关照,才又请了一回。那时候阮鹤还在养病,所以阮老爷带着阮久去了。

当时阮久兴致缺缺,只觉得菜难吃,一点都比不上自己家的。难怪萧明渊总爱往外跑。

今日再来,便是阮久一个人了。

马车被引到宫墙外的巷道里停着,赴宴人等须步行入宫。

阮久掀开马车帘子,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十八只能将他送到宫门口,给他加了一件披风,叮嘱道:“小公子早些出来。回去晚了,老爷又要说了。”

阮久点头:“我知道。”

就连十八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做什么的。

阮久朝他挥了挥手,跟着一群赴宴的公子走进宫门。

鏖兀和亲、还要挑男子做和亲公主的消息,大梁与鏖兀一直瞒得很好,就连萧明渊也是无意间才探听到的。

收到请帖的人家不算显贵,公子们小小年纪,更是难得入宫一次,都穿得鲜亮。

阮久收回目光,随着人群走,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人——萧明渊身边的老太监,上次帮他送东西来阮府的那个。

老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罐子,装蛐蛐的那种,不敢快跑,只能在后边颤颤巍巍地追:“殿下?殿下!”

然后阮久就被人拽了一把。

萧明渊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出队伍,咬牙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样子,他是刚刚去宫外买了蛐蛐回来。

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萧明渊把他拽到一处宫殿的屋檐下,在这里正好能看见今日入宫赴宴的人。

萧明渊有些恼火:“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最近不要进宫吗?”

“你说了有什么用?”阮久道,“你说完那天下午,宫里就给我家递了帖子。”

“那你不会不来?”

“我不来我哥就要来了。”“现在不去了,去我宫里坐一天,这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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