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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真是赶上了好时节。”陛下与南王行于前,举目观赏婀娜多姿的花叶,不无感慨道,“这片海棠林历经十六年风雨,如今在这片土地扎根,开枝散叶。正如我天罗国自动乱中崛起,也象征天罗的运昌盛。昔日玉妃娘娘手植花种,莫不是一起种下了天道命途对天罗的祝福与拥护?”
他转过头,对南王微微笑道:“皇叔你说呢?”
“斯人已去,仅留这些遗留之物供人怀念,她当时的心境与用意,我们也只能凭空揣测罢了。”南王淡淡地应和。
陛下淡然笑过,转目望向身后跟随的一群孩子不禁又是一阵感慨:真是人生百态,各有千秋。浓情中的成盛青和柳絮偎依着游离在赏花队伍的边缘;冷战中的和瑾与暮成雪并排横行在中央,各自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寒;以及安于人群末尾的那个死孩子,身边一直有两个小脑袋左右来回地攒动着。
……小脑袋?陛下止步转身,凝目望去。
果不其然,沁儿跟上即恒的脚步,歪着脑袋天真地问:“哥哥,哥哥!听说你赤手空拳打倒了大老虎,是不是真的呀?”
灿若星辰的大眼睛在群花中分外清澈璀璨,即恒扯起嘴角微笑道:“公主过誉了。卑职没有赤手空拳,也不是一个人。”
谁知他话音刚落下,另一边相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就说嘛。那只老虎比人都要大,哥哥这么矮怎么可能打倒它?”
欢儿露出“你看吧”的得意眼神,无视沁儿的失落与不满。她仰起头,两只梨涡在她唇边若隐若现,小脸蛋在姹紫嫣红的垂花掩映下,更为可爱动人。然而脸蛋有多可爱,口下就多没德,她攥了攥即恒的衣袖,仰起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期待问:“哥哥你真的是妖怪吗?”
即恒额头上的青筋瞬间跳了一下,他按捺住心头的恼怒之意,迎着两双纯洁无垢的眼眸,终是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好苦笑回答:“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卑职怎么可能是妖怪。”
“呵,怎么不可能?”
一个意外的声音赫然闯入这场童言无忌的谈话,即恒抬起头向前望去,眼底深处闪过极快的厉色。众人听闻不约而同停下眼前的事,向即恒投来不解和诧异的目光。陛下噙着笑意,眼里满是蓄意的嘲讽,不紧不慢地话锋一转道:“以你这种闯祸的能力,朕怎么甘心把你当做普通人?未免也太辱没朕的皇家护卫军了。”
他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着责难的话,不止是即恒不明白他意欲何为,就连成盛青也不禁提起了心,急忙上前打圆场:“陛下,美景美人相伴,何必提起这些煞风景的话,搅了您的雅兴?”
陛下不置可否,回头对成盛青笑道:“盛青不必慌张。”他眼角向即恒瞟过,淡笑道,“朕要惩罚一个犯了错的人,哪会等到风平浪静以后。当日事,当日毕;当日刑,当日行……自古圣人教导的品德不正是这样吗?”
背上的伤口因为这句充满恶意的嘲笑而隐隐发痛,即恒沉下眼眸,藏于身侧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握起。跟这个男人的多次交锋落败,他已经明白,绝对不能再与他发生任何的正面冲突了,即便是忍也好,无视也好,不能再因此拖累成盛青与和瑾。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踏破冰面落入深潭……而那把敲破冰面的铁锤,就悬在他的头上。
“……陛下教训得是。”即恒垂下眼帘,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他讶异于自己竟能一再又一再地退让,可除了避其锋芒,他别无选择。
陛下挑起眉头,似有些意外,他望了一眼小女儿因为疑惑而露出的怯意,轻轻笑了起来:“既然两位小公主这么喜欢你,那么今天,朕就将她们交给你照看。”
他缓步走近,爱怜地揉着女儿垂落的柔软髫发,笑意凝聚在眼底深处,对少年道:“欢儿和沁儿是朕的掌中玉,你若敢让她们伤到一根汗毛,朕绝不放过你。你可明白?”
阳光越过山脊,透过层峦叠嶂的山峰之间铺落在海棠林里,将娇嫩的花瓣轻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极尽呵护。
即恒不曾抬起眼眸,片刻的凝顿之后轻吐出声道:“是。”
……
天底下的难事一大把,即恒向来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一一克服,临危不乱。可是这次上天却存心要折磨他……天下难事一大把,又有多少能难过一个大男人带孩子?还是能跑能跳比你动作还快的熊孩子,两个。
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个小家伙又不见了。即恒在郁郁葱葱的花林里环顾一圈,没有发现一点可疑的迹象,不禁叹了口气,索性往临近的树底下一靠,独自休息起来。
追两个小鬼倒不是多辛苦的事,只是倦意一旦涌起,身体就不那么能受控制。风钻过林间,摇曳着垂落下来的枝条悬荡在上空,缕缕幽香扑鼻而来。即恒犹记得第一次见和瑾的时候,她的发间就妆点着这样一根垂丝海棠,花瓣将她的脸庞映得白里透红,秋水般的眸子里水波荡漾,在她一颦一笑间,都像层层水纹漾进心里去。
多么美好的第一印象,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妙人儿能用那张无双的脸摆出最气急败坏的表情,能以那副端庄的身姿做出最毁形象的彪悍举动……他长这么大,见过那么多人,当属她留下的印象最深刻,甩他的三个巴掌也不得不让他铭记于心。
回忆起的都是不太美的记忆,可是即恒却发现唇边的笑意止不住地扩散开,别有一番回味之处。
这时林子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说话声,在那之前,即恒就已经闻到一个特殊的气息,条件地向上跃起,藏身在繁茂的花叶之中。无奈海棠比不得参天巨木,藏身之处过于狭小,即恒只好默默含着泪庆幸自己身型小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听不懂吗?”熟悉的清冷声调越来越近,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条就看到和瑾匆匆走来,身后暮成雪在仅隔一步远的距离紧紧跟随,冰雪容颜在暖阳下也不曾有半分暖色。
“没有相互的了解,自然没有相谈的话题。”暮成雪面无表情地说。
和瑾无奈地别过头,没好气地说:“我不了解你,也不想了解你。”
“相互之间没有了解何来信任,没有信任怎么共度一生。”暮成雪抬了抬眼,依旧面无表情。
和瑾忍无可忍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暮成雪冰结般的寒眸,一字一句道:“暮成雪,我就明白点跟你说吧。我跟你八、字、不、合!这门婚事没得商量!”
她气得满脸通红,暮成雪却并没有因她如此直白的拒绝之词而恼怒,或者尴尬。相反,他一贯波澜不兴的眼眸里却隐隐掀起了小片的波痕,一丝弯度在唇角浮起,看上去竟像是一个柔和的笑容。
和瑾呆了一呆,有些不可置信。
“小瑾,我们的八字绝对相合,连真人都说百年内再找不出比我们更相配的佳侣。”暮成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出乎意料的温柔,竟使那张冷冰冰的素颜在穿透林叶的斑驳光影下,如初雪融化般柔软温润。
他本就是如此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十年镇守边疆亦不曾在他的容颜上增添任何风沙的划痕,这张冰肌雪容仿佛永远不会老,过了十年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可越是如此,和瑾就越无法忘怀十年前他对自己做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扭过头,眼底尽是寒意:“不要叫我小瑾,我跟你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暮成雪没有应声,只沉默地望着她。他执着而专注的视线让和瑾难以喘息,她只得放弃与他做无谓的沟通,转身就要离去。然而暮成雪快步走上前拦住她去路,伸手按住她双肩,在她惊愕之际就将她按在了身后的花木上,倾身向前。
即恒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心头怒火燃起,正待要飞身而下英雄救美时,却听到和瑾冷然的声音一字字从齿缝中挤出:“暮成雪,你若敢动我,我就让你挫骨扬灰!”
暮成雪凝顿的身形挡住了即恒的视线,他看不到和瑾此刻的表情,只能越过暮成雪的肩头看到和瑾乌发下的一只眼睛里酝酿着森冷的寒意。
“十年前本公主太傻,任你欺凌却没人帮我。你以为现在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缺心眼吗?”和瑾的眼底酝酿着暗沉而激烈的情绪,似恼怒,又似屈辱,她扬起头盯着暮成雪厉喝,“你放不放手?”
暮成雪俯首平静地望着她,波澜不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然而放在她双肩上的书却是没有松开。面对着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和瑾突然感到害怕,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他在生气吗?在考虑着什么吗?
他想把她怎么样……
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掩藏在花木之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和瑾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但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即便如此,暮成雪依然将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收入了眼底,他直起身,松开了和瑾。
和瑾惊魂未定,又心绪烦乱。她想再去看一眼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又怕被暮成雪察觉而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纠结间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暮成雪竟然转过身子,向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她心头一惊,脱口就说道:“我们走得太远了,皇兄嘱咐过林子深处不安全,还是回去吧。”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太过明显的转移视线,暮成雪不可能不起疑心。可当和瑾小心地瞥向他时,却见暮成雪认真地回望她,颌首同意:“好。”
和瑾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心底深处却慢慢升起一股畏惧和怨怒。惧的,是暮成雪神秘莫测的心思;怒的……她悄悄向某个方向斜过视线,贝齿狠狠咬唇,按捺着怒意。
“哥哥,你在上面干什么?”
银铃般清脆的童音笑嘻嘻地响起,即恒回过神。
刚才……好像无意间看到了某些不得了的事?暮成雪居然肆无忌惮地对和瑾出手,和瑾居然拿他没办法?而从她的话里,貌似十年前暮成雪就有过类似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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