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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濯展臂将她半兜半揽,霜白的衣袂踅入门扉,里头没日没夜地烘着?炭盆,竟将一个大大的屋子熏如?初春。初春光景之内,是他散漫的一个笑,“就算我忘了,还有?老二惦记着?呢,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估摸着?再过两天?吧,风头渐平了能放他回去阖家团年。”兜兜转转,鸳鸯宿侣进得屋内,槛窗下映着?二人眷念的亲吻,一退一迎中?,暗香袭帐,带出?轻如?落雪的叹息,宝光韶华,莫过于此。

事隔两日,这位楚大人果然被脱罪放出?来,亦脱了一层官袍,四品大员就此被罢免。楚含丹赶着?回去慰问一阵、关?怀一阵、哭一阵,心头只念宋知濯之功,对着?宋知书还是半点好脸色不?给。

情状无奈,宋知书亦不?是那等腆着?脸邀功之人,只对着?来道谢的夜合闲歪在榻上,提眉讥诮,“也不?必来谢我,我不?过是人微言轻,还是大哥说话儿管用,你们只管提了礼去谢他。”

观其眉中?,无不?是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梦魂惯得无拘束,又踏杨花过谢桥①。夜合直道他梦也消沉,醒也无聊,周遭围着?寂寞无边与憾心点点。

她只得陪着?笑,往侧边一劝,“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家老爷的事儿实在是多亏了少爷,虽听闻大少爷亦去求了,可论理,您在这府里,可比大少爷体面得多,若论情,您是小姐的夫君,我们老爷是您的岳丈,大少爷不?过是亲戚情分,不?是您卖的力还是谁?小姐她心里明白着?呢,只是面上挂不?住,不?欲与您来谢,这才?遣我过来的。”

宝榻之上,宋知书折膝支着?,手就覆在膝上倦怠地打着?拍子,斜长的眼将她一望,又寐上,“夜合,你不?必同?我在这里白费力,你们小姐是个什么心思大概我比你瞧得还真些。她向着?谁,自然就只记谁的好,我纵然上南山折个仙灵芝给她,她也只当那灵芝是我大哥种出?来的,得,这功,我不?同?我大哥抢。”

夜合只是个哑巴吃黄连,喘气儿都是一并?的苦,见?这一位劝不?动,只好踅转那边,再劝那一位去。

鸦青天?色昏沉沉地笼着?这方锦榻,长垫上十线交织一副鸟逗芙蓉的嫣然画卷。楚含丹萦腰撑在榻上,拈一把细长银剪在修指甲,鬓头惺忪,神思软迭。

听闻夜合绵绵的脚步,头上独嵌红宝石宝钿闪过来,斜过一眼,“他也不?领你的情不?是?我就说,不?必费这些事儿,你偏不?听,原就不?是他使的力,你却偏要去谢他,瞧,这不?就给你刺儿回来了?”

“小姐、我的小姐!”夜合捉裙对坐,紧逼着?她抬起眉,“你但凡让姑爷几分,何至于日子过得今天?这样?譬如?眼下,你亲自去谢他两句,他也软和两句,不?就好了?”

“我做什么谢他?”剪完指甲,她又换上一篾粗砂面儿的铜扉,横一下竖一下磨着?毛边儿,“我晓得他大概去老爷面前白说了几句闲话儿,就这两句闲话儿,既不?费他什么,亦是他的本分,况且还不?晓得是不?是他的功呢。”

夜合撑在对面,恨不?得将一副心肺都呈到她眼前,“怎么不?是他的功?小姐只当是大少爷的功?你怎么就是个认不?清形势呢,人家两口子好得跟什么似的,即便大少爷去说和,能有?多上心?况且大奶奶心里就不?吃味儿、就不?拦着??”

大概是宋知濯应下这门事儿,又撩动了她心里那根弦,只当他多少有?点儿余情难了旧情难舍,两日又作出?那副小春情浓、桃花含笑的模样,一并?连夜合的直讽也听不?进去,“知濯不?是那样的人,既然应承了我,必定是会尽心竭力,我晓得他。”

对首间,夜合再无言相劝,只把个睫毛扶摇直上,露出?个大大的眼白。

两厢静默之时?,忽闻得隔墙之外,传来隐约莺歌燕语。

楚含丹嫣红的脸僵一瞬、手间滞一瞬,接着?还是各复原状,“听这声儿,像是慧芳的,怎么,二少爷心性儿又转回来了,不?再往外头那些‘□□野鸡’了?”

讥诮里杂糅着?什么,或是难堪或是怨懑,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夜合只将一个身躯振一振,自斜襟内掏出?帕子,替她抹着?指甲上的残灰,“外头那些不?过是玩意儿,姑爷哪会放在心上呢?要我说,是小姐总伤姑爷的心,常言道,女人堆里就是温柔乡,你伤了他的心,他自然要扎进那温柔乡里寻点子安慰,这还是你的不?是。”

“你这丫头,”楚含丹抬眉直瞪她一眼,横扫出?千万的不?满,“怎么总帮着?他说话儿?”

“我是为小姐好,闹得这样,大家不?好过,何必呢?”

接过她嗔怪的一眼,楚含丹只如?一弯秋月静默下去。大家不?好过,正是了,可只有?在这种“大家不?好过”的处境下,她的心里才?能舒坦一点儿。身陷重门,苦也苦得太寂寞,如?是,便想着?寻个人陪她。

乱红千秋,不?过皆如?是。

北楼飞花,飞来一片淡雅的玉兰,罩一件藕粉软绸灰鼠褂、牙白撒花百迭裙、清绸鞋面儿踩在雪里,发出?规律的“咯吱、咯吱”的别扭声响。

才?一进院儿,即引得长亭里的明珠由一堆扎花儿锦盒中?回望,她挥着?玉枝,朝人招来,“小月姐姐,你来得正巧了,快上来看!”待她似一尾白金鱼一般游弋至跟前儿,她摆了一片银貂小长袖,“你瞧,这些是我让人在外头采买回来的一些珠环钗佩,院内的姑娘们伺候我与少爷这一年,也是辛苦,多少是我与少爷的心意,姐姐先挑了来再让她们挑去。”

小月随意一笑,迤迤然往石凳上落座,“大奶奶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丫鬟,都是分内的差事儿,一年到头不?算尽心不?说,哪里还敢讨爷奶奶的赏呢?”

笑说间,耳上两点冰润,原是两颗挂耳小珍珠。明珠瞧她越发的光荣起来,近日里更是穿锦带绿,往人堆里一站,任谁都要说她是个千金万金的小姐。

可常道是人有?失足马有?失啼,凭她再光鲜的人,若是滔天?的私欲,也就容易掉入猎人的陷阱。明珠正欲开口,却躲不?过从远门里踅出?来的一抹深晦笑意,“小月,你才?是客气……。”

声音渐行渐近,走近来宋知濯攒枝成树的堂阔身形,“小月,自我病好以来,这院儿里的人都精神妥帖起来,一则是因青莲,二则你是个大丫鬟,想必也训诫了她们,自然当得这些礼。”

言罢,他撩衣坐下,朝明珠投一抹深眼,明珠便笑着?走开,留他独对小月别有?深意地笑来,“三则,我见?你形容举止皆是不?凡,颇有?些‘官爵贵妇’的仪态,又偶然听得……你似乎与我父亲有?些瓜葛,倒不?晓得是不?是真?”

“哦?”日光只在长亭之外,小月细碎的一个笑,亦如?同?长亭以内,深藻高梁,“不?知大少爷是听谁说的?既然大少爷晓得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娘与老爷从前是故交,我自小无父无母,老爷见?我可怜,便买了老妈子将我养大,后又将我接入这府中?来。老爷情深义?重,这没什么隐晦的吧?”

宋知濯理袖整衣,深明一笑,“这是自然了,我父亲照拂故人之子女,怎么也算是功德一件。只是……,你是个颇有?计量的姑娘,我也就明说了,你有?品有?貌,做我院儿里一个小丫鬟,真是太失身份了,以你的聪明才?智来说,别说是个丫鬟,就是我们家的‘夫人’也是当得的。”

骤然,小月眼中?绽出?星焰,贪欲燃在其中?,面上仍旧淡然,“少爷说这话儿是什么意思?我怎的听不?大明白?”

“呵,”宋知濯垂额轻笑,转瞬就似要起身,“听不?明白就算了,我原以为你聪慧过人,没成想连我这两句话而都听不?懂,倒是别白费我一番心思了。”

“少爷!”小月急着?跟起身,将他一抹背影叫停,“少爷有?话儿不?妨直说,小月洗耳恭听。”

他果然住了脚,旋回身来,将她浑身鹰一样地梭巡一遍,“我就说你是个有?胆识的,不?过,却不?大识人心。”在她追光之下,他翩然落座,指尖搭在案侧,似乎稳住了一番风雪,“我说你不?识人心,然也不?是。你识的,想必对我父亲,你也颇有?一番了解。不?论你多情深义?重,他自巍然不?动,他的心是太湖石,冷、硬、满是奇异的棱角。所以不?论你怎么讨好他,合他的意,其实你心里还是没底,既然老悬着?心,不?如?就将那悬心刺儿拔去。”

亭外璀璨的日光中?,有?风雪骤起,倾得梅树颔腰,山茶偏首。小月不?过也是墙下的一株矮草,哪里有?阳光,自然是偏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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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晏几道《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

作者有话要说:宋知濯:能用一串糖葫芦搞定的就不买珠宝首饰了~

明珠:……当街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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