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幽都城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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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有些想抽烟。但身为新魂，这自然不可能的。

人间佛家宣传他们的佛教，地狱之中的地藏王自然也提到过，所以满船新魂面对地藏王时一个二个都在说方才遇见的黑衣广袖俊美男子如何恶毒，以期望得到地藏王的注意，能救他们于这忘川河上，逃离地狱。

老者在看到地藏王菩萨时，脑海里却蓦然想起唐玄之前唯一对他们开口说的两句话。

一船新魂都是普通人，少有接触修仙之事，几乎都听不懂唐玄之前所言什么渡劫。那老者自然也听不懂。

但澜海大陆佛法盛行，老者活了那么多年，最宝贵的财富便是他为人处世的经验，听到唐玄的话，他不似周围新魂那般听不懂便干脆忽略，而是仔仔细细地理了一遍。

佛家曾在澜海大陆提起因果一说，道家思想受到冲击，却无法完全打压佛家，只因确有因果存在。

这老者活了那么长时间，道听途说，对于因果之事还是有些许了解。

意为事情的起因与结果，做了什么事为因，那么就会结下什么样的果反馈自身。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涅槃经》】

唐玄对那女人所言，只有特殊的人才能超脱因果，问那女人是否是这样的人。而唐玄问完后，女人也没有回复，只是趴在那哭泣，浑身颤抖，在其他人看来是伤心到了极致，可老者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与其说是伤心过度而颤抖，倒不如说是……因为害怕而无法控制住身形的战栗。

而唐玄又曾说他是地府尊者，抛开个人感官，地府判定人魂一生功过是非，定下罪孽，是以公平公正。老者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能察觉，这满船新魂，包括老者自己在内，都不是什么善茬，有些人手上甚至不止一条人命。

老者还能隐晦感知到，而那被拉下河去的年轻公子，在三位大人物眼里，好似是罪有应得的。

而且摆渡人和那两位大人物之间的关系，虽然有些奇怪的地方，但似乎要更近一点。

而地藏王。哪怕老者是普通人，但道佛两家争斗如火如荼，还是知道的。

真正掌控着此船上新魂命运的，是摆渡人，而不是看上去颇为仁慈的地藏王菩萨。这船上新魂一个个向着地藏王表示尊敬，难道不知道地藏王佛家，是与道家关系恶劣的吗？

摆渡人与地藏王之间的关系明显就不对付啊。

老者心头跟明镜似的，也正因如此，他选择沉默观看，明哲保身。

世人传言，人死后走入鬼门关，途经黄泉路，走过奈何桥，观三生石，最后入轮回。

而老者这一船新魂进入鬼门关，却直接来到忘川河畔，坐上绿竹船。这背后的深意，让老者背后莫名有种出冷汗的错觉。

船头轻轻磕在黝黑的高墙上，发出清脆梆的声音。老者之前沉浸在自己思维里，这时回过神来，神情突然惊骇无比。

不为别的。只为这忘川河上的绿竹船中，除了老者之外，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包括之前的摆渡人。

忘川河上迷雾之中，只有孤零零一条绿竹船，幽幽飘荡来回不去。

……

踏上幽都岸前，唐玄他们面前便出现一道宽阔的长梯绵延高升，四周都是迷雾荒地，只有一条阶梯可以通向高大的幽都城门口。

唐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目光顺着阶梯向上，暗自估计拾阶而上恐怕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只是暂时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爬了。

楚魂跟在唐玄身后一言不发，也不问去哪也不问干什么，就默默跟着唐玄，似乎什么都不能动摇他。

爬阶梯是一件很费力也很无聊的事，唐玄瞥了他一眼，“关于方才船上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楚魂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个摆渡人试探地太明显了。”

唐玄挑了挑眉。楚魂一边思索一边回复唐玄的问题，“绿竹船是有属于自己的结界的，结界开启时那些恶鬼罪者根本无法靠近船身。那摆渡人打开一层结界，那些恶鬼罪者的呼唤声便入了那年轻新魂的耳朵，所以那新魂按捺不住，趴在船舷看向忘川河，而那新魂的母亲没有动作，应该是被摆渡人止住身形根本无法动弹，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魂掉下去。”

“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恐怕摆渡人都有意见到如此。”楚魂反问唐玄，“方才您削弱魂魄，不就是应对了摆渡人的试探吗？”

唐玄微微颔首，“确实，摆渡人有试探的意味在其中。第一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地在幽都，第二便是彼岸花送给我们的地府流通之物。只是那新魂之所以被拉下去也有原因的，想知道吗？”

楚魂微微顿步俯身表示洗耳恭听。

“这是一个有点漫长的故事。”

唐玄望了望幽都上的地穹，微微眯了眯眼。

“河底的罪者姓怀，就称怀公子吧。而船上被拉下水去的那年轻人姓谢，谢公子。他的母亲姓杨，杨氏。”

说着唐玄歪了歪头，“不知你对人间事还知道多少，可否听说过沧源国？”

楚魂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澜海人间凡人国之一。”

唐玄点了点头，“故事就是发生在沧源国，无论那怀公子、谢公子还是杨氏，都来自于那里。”

“怀……”

绝仙剑剑身突然流光一闪，唐玄声音也骤然一顿，眼眸迅速划过一丝冷意。

楚魂刚想询问，便被唐玄抬手制止了说话。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望向忘川河的方向。

一个满身金色佛光流转的僧人坐着一头类似狮子的怪兽踏水而来，途径幽都时，他们俩停顿下来，直直地望向唐玄和楚魂的方向。

绝仙剑:是地狱的光头和他家那只忠兽。

唐玄眸子泛着寒意。

[佛教宣传到这世界来了？]

双方没有一个人动作，绝仙剑剑身流光盈盈而转，空气中只有忘川河流过的稀碎声响。

那僧人微微皱了皱眉，手上的幡幢一挥，面前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微微思索了一下，拍了拍座下的谛听。

谛听粗粗地喘息一声，抬起头来，冲着幽都方向低低一吼。

这一吼声音由小至大，音调由低变高，贯穿力逐步增强，到最后，那声音仿佛是闷雷轰然炸响在耳边，被这声音一吼，普通人的三魂七魄怕是都要丢上一半。

只是整片天地只有幽幽流淌的忘川河水细碎的声音。

那僧人双手合拢，眉目慈祥地颂了一句佛号，随即他座下的狮子甩了甩尾巴，后腿一跃便消失在了忘川河上。

楚魂知道唐玄一直看着僧人消失的地方，满身冰冷的气息展露无遗。

他沉默许久都没发现唐玄有动作，不得不开口，“恩人……”

“叫我唐玄。”

唐玄微微阖上眼，满身气息全部收敛。绝仙剑嗡鸣了一声，随即虚影化形浮现在唐玄面前。

楚魂一惊，黄泉水下意识做出攻击反应，幽都内部的幽冥死气被他吸引在身侧，凶煞浓郁的死寂之气凝结而成足以腐蚀金玉钢铁。但绝仙剑不过流光一闪，便将那死气推开来。

『玄，莫要让安歌影响你太多。』

唐玄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虽然我对和尚不怎么喜欢，但也不至于这么讨厌。”

唐玄对楚魂摇了摇头，制止了楚魂询问他身体，绝仙剑看唐玄没事了，便直接对着楚魂发问了。

『怎么，没见过剑说话的呀。』

楚魂诚实地点了点头，面色有点木然。

他觉得他几年份的惊讶已经在这短短一天以来全都用完了。修真界虽有妖修存在，但楚魂从没见过有生命还能说话的器物。

“你们这方世界……”唐玄若有所思。

绝仙剑还想说些什么，但唐玄知道它是个什么性子，”摆手制止它接下来的嘲笑。

“行了，这是我的剑，名为绝仙，自身有灵，你对待他同人类一样。楚魂我不用介绍了，你自己知道，先把事情做了再说。”

幽都阶梯已经到了尽头，但距离幽都城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唐玄蹲下身召绝仙剑来到身边，只见绝仙剑不知从哪摸出一大堆符箓晶石珍惜矿物，随着唐玄指尖勾画落在地上成为一道道阵纹。

楚魂站在唐玄身边警惕四周，看了两眼绝仙剑，“绝仙剑灵呆在您身边，什么都看得到吗？”

唐玄头也不抬，“猜对了，奖励就是知道这个事实。”

绝仙剑插嘴道。

[包括你被我们家玄揍的事情，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楚魂面上流露出些许尴尬，唐玄倒是笑了，拍了拍绝仙剑替他解了围。

“继续说刚才的。怀公子与谢公子青梅竹马，情同手足。只是怀公子家搜查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于是怀公子家除了他一个人逃脱以外，其余人悉数都被杀光了。在所有人对怀公子家有关之事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谢公子对怀公子没有疏远，反而给怀公子些许微薄的帮助。怀公子极为感激谢公子，本就对谢公子心生情愫的他慢慢情根深种。”

楚魂的表情有点奇怪，唐玄回想自己说的话，感觉没毛病，不由得歪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楚魂动了动唇，“怀公子是男的？”

唐玄愣了愣，“自然。”

楚魂抿了抿唇，“谢公子也是男的？”

绝仙剑最先反应过来。

『所以，你奇怪男的和男的相互爱慕？』

唐玄惊讶地微微睁大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结情缘的吗？”

楚魂被哽了一下，“可不应该是和女子结为情缘吗？”

唐玄更惊讶了，“你神魂记忆都没了，居然还记得和女子结为情缘，为什么男的就不能结为情缘？”

楚魂被问住了，回答不上来，绝仙剑叽叽咕咕开始长篇大论，教育起了楚魂。唐玄经常屏蔽它，它被憋的难受，现在终于有俩听众了，还不能屏蔽它，它瞬间有种剑生圆满的感觉。

楚魂顿了顿，轻轻咳了一声，“大人，怀公子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唐玄摸了摸鼻子，“怀公子被毒修抓住炼成了毒人，容颜尽毁，但是谢公子家的人花重金把他买了回来。怀公子为报恩，将自己家族最后遗留的财产交付给谢家，并且……一身毒一把刀杀了谢家查到的当初污蔑怀公子家族通敌叛国之人，血染京都。”

阵法已然起效，但运转却还要些许时间，唐玄手捏阵法勾动的空间锁链，淡淡道:“但谢家是前朝余孽，当初谢公子接近怀公子也是早有预谋。谢家通过怀公子家族的帮助进入朝廷，然后将怀公子家上下的人害得悉数死去，又把怀公子送给毒修炼成毒人，之后花重金买回怀公子就是为了得到怀公子家族遗物。顺便利用怀公子将当年为怀公子家族求情的官员悉数杀死。”

楚魂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但周身死寂之气波动明显有些不正常。

“其中利用怀公子最彻底的人，就是那位谢公子以及谢公子的母亲杨氏了。骗的怀公子亲手害死自己的亲人，骗得他家破人亡，骗得他受尽剧毒折磨，更骗得他亲手杀了那些对他们家族抱有善意的人。”

唐玄没有回头看忘川河，只是下了结论，“那谢公子被拉下河，我不会救。那杨氏自然知道那个把她儿子拉下河的人是谁，她只向我们求救，就是为了引起其他新魂的同情，希望靠其他人的言语逼迫令我们出手救她儿子。可当初把怀公子一步一步逼到万丈深渊，这杨氏居功甚伟呢。所以我说因果逃不掉的时候，她害怕地浑身都在发抖。”

“方才那光头你看见了吗？他发誓要度尽地狱众生，令他们一心向佛。你还记的他手里拿着什么吗？”

楚魂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一个幡幢。”

唐玄点了点头，“人面幡，是他度要下地狱的人才拿在手里的，因为人面幡攻击力最高。我可以保证，他方才肯定遇见了我们之前上的那条船。”

楚魂若有所思，“所以那船人罪孽判定都是下地狱的。”

唐玄单手抓着锁链，将之绕在手腕几圈，随后凝气一扯，顿时他们脚下的整个阵法都骤然光芒大盛。

“故事结束，走了。”

楚魂只觉眼前光芒一闪，瞬间有种时间空间都扭曲的错觉，身体被奇怪的力量拉扯，像是碰上一层薄膜，随后终于挤开了这层膜，一切压迫都消失了。

再睁眼时，唐玄、绝仙剑和楚魂已然转换位置，来到了一片幽闭的空间。

高大的刻着繁复雕纹的巨门漂浮在黑暗虚空中，身上斑驳岁月流逝的痕迹，似乎遭受过战争摧残，有些地方已经有些破损。

唐玄他们站在门前的石台上，石台悬浮虚空，其下皆是黑暗。而石台四方皆有石柱，只是有些石柱已然残破不堪，夹杂着碎块在虚空中浮动，碰撞间的力量卷起风刃，让那一片空间都不稳定。

石台中央有一潭小小的纯黑色的水池，幽莲几乎满怀欣喜地扑上去，扑通一声就掉进水池里没了影子。

唐玄就是为了这口池子来的，但是看到那扇饱经沧桑的门，他绕过水池上前摸了摸，随即抬手招呼楚魂上来。

“先碰碰这门，再用你的黄泉碧水试试。”

楚魂依言抬手抚上此门，像是有什么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只是听不真切，这令楚魂微微蹙眉。

他微微思索一会儿，双手都一同按在门上，顺着直觉召唤出黄泉碧水。碧水立马被门紧紧吸附柱，水线顺着花纹蔓延，整座门都像是被黄泉碧水浸润湿透了一样，泛起点点幽光。楚魂聚集起全身的灵力，使劲儿一推，整座门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

楚魂勉强推开一道足够通过一个人的缝隙，随后微微喘息着推回唐玄身后。

石台中央的水池已经干干净净，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幽莲吃饱喝足后晃晃悠悠地落回唐玄手心，懒洋洋地舒展着花瓣，一副吃饱了就想睡的姿态。弄得唐玄没好气地弹它的花瓣作为惩罚。

幽莲真的很无辜，它就是本能啊，没有神智啊，吃饱了就睡根本没毛病为什么还要被打。如果有神智，它肯定实力委屈，哭唧唧。

这扇门已经残破不堪，如果再强行以力破之恐怕它就就此毁掉了。只有黄泉水能够洗净它重新开启，这扇门上的眼石是传送的钥匙，如果没有黄泉水滋润必然无法支持传送，说不定在传送半途便完全碎裂，随后便将人困在虚空裂缝之间，难以挣脱。

幽莲吃饱后唐玄自身也轻松了很多，他指尖一点，灵力便击中门上被花纹勾勒，已然暗淡不明显的眼石。

眼石受到黄泉力量已经恢复昔日状态，在唐玄灵力促动下顿时焕发新生，闪现出光芒。那些光接引门后的力量，缝隙中突然涌出两道乌黑玄光，卷上唐玄和楚魂，将他们转移出这方空间。

绝仙剑哇哇大叫，赶忙跟着乌光追了上去。

第二层空间还是悬浮着一道门，这道门同之前那道样式有点相似，但铸就材料不同，是纯白色的，摸上去就如同摸一块上号的玉石一般，泛着温润的光泽。

只是这块良玉上，一道巨大的剑痕将它的完美破坏了。透露凶煞诛灭天地的剑气依旧残存在门上，哪怕看上一眼，有种都仿佛被千刀割伤的感觉。

[果然。诛仙剑气……]

绝仙剑传音道:哟！好玩了吧。一剑荡平幽冥四海，一人敌过千军万马。瞧把你嘚瑟的。啧！

两团白光悠悠然在唐玄脚踏的石台中心上下浮动，在唐玄和楚魂出现在石台上时，两个光团立马飞入向两人。

楚魂避闪不及，被白团追上，那光立马融入他体内。唐玄倒是借用幽莲力量抓住了这白光。看见这白光，唐玄眼神微动。

绝仙剑有些兴奋。

『虽然以前看来有些辣鸡，但现在可是好东西呀。蕴神息，窍神丹。蕴神息可以凝聚精神力凝结神魂，同时使神魂与□□结合更加紧密，楚魂，你炼化参悟里面的规则道蕴，好处多着呢。窍神丹精炼体质，洗去凡体杂质，诸邪不侵，万毒不入。完全炼化其中丹力就能轻易开启周身穴窍，得天赋神通。还看，还看，还看就把他们吃掉！』

唐玄垂下眼睫，将手腕一翻蕴神息和窍神丹便不见了。

“楚魂，这东西好处如绝仙剑所说，认真参悟蕴神息里面的道，借助窍神丹里面的力量和黄泉水夹杂在一起自己炼成一个身体。你的死生之道已然有小成，炼化蕴神息加强神魂时，你参悟你的道会事半功倍。”

楚魂拱手道:“楚魂谢过大人。”

唐玄摆了摆手，“叫唐玄……算了算了，大人就大人吧。”绝仙剑有些急了:唉不是，你收起来干嘛呀？你吃对你那身体有好处呢！你那身体一直都被魔神恶意腐蚀还有本体力量压迫，就需要这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