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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编剧么?”

“不是,”程杨又把裹紧的被子松开了一点,“他是我高中时候的化学老师。”

都姓常,莫非常老师和常编剧是认识的?难道那晚那个生日蛋糕其实是常老师的生日,而非常编剧,章页心想。

蓦地,第一天见面时电梯里那通电话里的几句话再次在耳边回响,搞同性恋……把那个老师藏起来……

“哦,”章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选择揭过了这个话题,“我怀疑老吴刚才故意打击报复我。”

“你想怎么办?”

章页没想到程杨会一本正经地这样问,微微一愣,笑说:“能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又不能报复回去。”

门口闪过一道身影,程杨忙冲章页眨了下眼。

章页无声‘艹’了一句,转过了身,却傻眼了,进来的根本不是吴震,而是孙昌。

孙昌笑得温和:“小章,听说你明天要去XX市,你吴导的药快没了,我托人在那边买好了,你回头把酒店信息发给我,我让他们送过去,你帮忙带过来。”

“好,”章页说,“吴导他没事儿吧?”

孙昌笑笑:“没事儿。”

章页总觉得孙昌笑得有点苦涩,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吴震的大嗓门便在外面响了起来,让各组准备拍摄,章页只得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程杨又重新趴回到了枕头上。

接下来,苏泠泉打了冷水进来,让沈锷给高热不退的徐温擦拭。

前几天按摩的时候程杨背上还有不少因为摔碰留下的青红痕迹,此刻章页掀起他身上雪白戏服的下摆,见他腰身肩背上除了化妆师画的那道剑伤的伤口,已没有任何瘀血跌打的痕迹,仔细又看,章页才发现可能是化妆师给程杨在背部涂了遮瑕。

脑海中蓦地回闪过那日按摩师粗糙的手指关节从上到下刮过程杨脊柱的画面,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章页默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

三号镜的摄像师坐在床尾,手里的镜头一再往前,几乎要怼在章页的胳膊上,他丝毫不敢走神,认认真真查看伤口,又拧了毛巾做冷敷,同时向屏风外侧的苏泠泉询问徐温的病因。

傍晚前落过一场雨,气温降了不少,为了追求画面的美感,工作人员还在章页的背后放了一台风扇,扇叶不停轮转,徐徐地朝他这边送着风,其实周围环境是很清凉的,但拍完这一场下来,他还是出了一身汗,里面的戏服黏在脊背上,极不舒服。

这次停下来的时间不长,章页也没离开房间,抬手帮程杨扯下戏服下摆,很随意地面朝风扇坐了下来。

吴震拧着保温杯在不远处冲他招手:“来,看看。”

章页心里那股劲还没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因为沉默,态度显得恭敬很多:“怎么了?”

吴震指着回放对他说:“你这手指头长得不错,可以去当手模了。”

章页不知道程杨是否听见了这句,朝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您还是夸我演技吧。”

吴震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又把盖子拧回去:“演技不错,今晚表现很好,去吧,再接再厉。”

又开始的下一幕,苏泠泉去找药宗传人屠苏救治徐温,先前向沈锷报信的石舸赶了回来,询问完徐温伤情后替沈锷出门打水,室内只剩下了沈锷,沈锷见安眠香快要烧完,怕香尽了徐温醒来会痛苦,打算续上,徐温在这时候开口了,攥住了沈锷的手腕。

“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你好好睡吧。”

“我不想睡,别再燃香了。”

“我也不想让你睡,可更不想让你受罪,你听话,咱们再燃一会儿,等屠苏师叔回来就好了。”

章页念这句话时,几乎用上了他平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

“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别让我睡了……”

“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迟,师兄一直都在这里。”

徐温被安抚住,又昏迷了过去,石舸提着桶进门……

吴震叫停,从监视器前走了出来:“小程,你梦魇过吗?”

程杨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你是觉得我演出来太像梦魇了么?”

吴震点头,大概因为程杨的领悟能力,他神色凝重的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的表情,开口时语气如话家常,跟平时对章页完全是不同的态度:“我以前生过一场大病,鬼门关前走一遭,刚做完手术那几天,虚弱到什么程度呢,前一秒还在跟来看我的朋友说话,后一秒直接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之前像是……突然断电似的。这一段戏呢,徐温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沈锷回来,跟苏泠泉冲突,他都是知道的,但他太虚弱了,所谓久病成医,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包括怎么应对,他其实比苏泠泉更清楚,但他为什么待在隰桑居不走?那是因为之前跟沈锷有过口头约定。他其实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有些平时不会流露出来的……他就会表现出来。”

一天下来说话太多,虽然不时就在喝水,吴震的嗓音还是透着沙哑,他含蓄地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程杨,还做了个你懂我的意思吗的手势。

程杨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没有让导演失望,静静说:“我知道了。”

再次开始拍摄,程杨没找好准头,握住了章页的手掌,大概愣了0.1秒,见导演没有喊停,程杨便没松手,两人继续往下演。

窗外风雨如晦,少年人的意志力终于被病痛击倒,在心上人面前近乎哀痛地表达出挽留和渴慕的意思,近乎呢喃的嗓音,掌心里的手潮湿又滚烫,不知道是打的光太强、那薄薄的眼皮被刺激得太过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章页看到有泪水从程杨眼角氤氲出来,像水汽一样,稍纵即逝。

有那么几秒钟,章页觉得自己出戏了,旁边的机器设备和工作人员都让他觉得多余,他心里有一丝不爽,程杨呈现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属于那么多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嫉妒沈锷。

最后一句台词念完,章页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掰开程杨的手指,每掰开一根,就像是从心头撕裂下什么似的,下意识朝他脸上瞥去,他看到程杨的眼皮紧闭着,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眼尾微红,为方才那滴泪做下一记注脚。

章页心里闪过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心跳有点过速,还有点难受,等彻底把程杨的手放回床上的时候,他才蓦然回神,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徐温啊!

眼前的是徐温,那自己又是谁,是沈锷还是章页?

章页蓦然心惊,他竟然也会有分不清角色和自己的一天。

其实晚上并没有拍到很晚,几场晚间在隰桑居的戏放在一起拍,不到两点钟也就收工了。

大概夜晚人就会容易想东想西,章页总觉得虽然拍了一晚上,还是意犹未尽,想要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才能痛快。于是回停车场的路上,他故意拉着程杨走了一条人少僻静的路。

晚间下过雨,夜里的景区寂静又凉爽,但树底的风依然是潮湿的,带着浓重的水汽,让人的心肠也变得黏腻。

“吴导看着不太像是生病的样子。”章页起了个话题。

“嗯。”程杨大概是还没出戏,人瞧上去恹恹的,说话也无精打采。

“你困么?”章页跳开了前面的话题。

“还好。”程杨说。

“前面那个飞着的是萤火虫吗?”章页忽然说。

“是啊,你第一次见?”程杨说。

“以前没见过。”

“也对,有钱人家的孩子都生活在大城市……”

程杨一句话还没说完,被章页用手肘撞了一下:“挤兑我?”

程杨躲了一下:“没,陈述一个事实。”

章页伸手把他拉了回来:“那边是池塘,别掉进去了。”

程杨朝一旁瞥了一眼,其实他离池塘少说还有两三米远,根本不可能会掉进去。他想抽出手,发现章页攥得特别紧,尽管戏服的袖口一直束到腕间,并没有直接的皮肤接触,可还是让程杨的心里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程杨,我……”

夜色晦暗,章页眼中的情绪也是一样的晦暗难明,程杨的心漏跳了一拍:“嗯?”

“我……”

程杨眸光扫过被章页攥住的手腕:“那边萤火虫还挺多的,要我给你捉一只吗?”

章页缓缓松开了手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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