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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压抑在心中的伤怀、暗藏在心底的恼怒尽数被沈漓安宣泄出来,等最后一个字落地,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他在干什么……!居然质问自己的师尊……!
沈漓安喘着气,眉眼上还带着未消退的怒意,然而玄宁属于化神后期的威压比他的恐惧先一步到来,直直地压得沈漓安喘不过气来。
“终于说完了?”
玄宁没有丝毫被质问的窘迫,神色淡淡,也不答话,就这么看着沈漓安。
“我倒未曾想过,你心中,有如此诸多怨言。”
听到这句话,沈漓安的脸色瞬间惨白,搭在轮椅上的手指蜷起,握成拳头,哑声说道:“弟子不敢。”
“不敢?”
背对着沈漓安的玄宁冷淡地挑起眉梢,重复了一遍,而后霍然转身,鸦青色的长发如月光从指缝中倾泻,蓦地滑出了一缕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
洞府内的气氛一时间十分紧绷,玄宁的右手陡然拔出了佩剑,左手凝起一圈灵力于剑锋,而后重重的落在了沈漓安的肩头。
“你今日,放肆至极。”
“上不敬师长,下不护师妹。”
沈漓安不敢直视玄宁的剑锋,又被玄宁不带一丝情感的指责乱了心神,别开脸,狼狈地错开视线:“弟子知错。”
玄宁兀自转身,再也没看沈漓安一样,似是想起了什么,摩挲着手中的暖玉,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自去思过崖领罚。”
细听之下,声音犹带一股冷凝的不悦。
“……是。”
沈漓安并不知道,在他走后的下一秒,那面被玄宁挡住的雾灰色墙壁从中间缓缓向两旁裂开,中间分出了一条仅仅可容纳一人的小道,离出口约两三米远的地方,赫然是盛鸣瑶的身影!
盛鸣瑶走出小道,规规矩矩地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玄宁颔首,示意她起身,又让盛鸣瑶坐在了白玉桌旁的椅子上,而后才开口:“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盛鸣瑶一时拿捏不准玄宁的心思,想了想,索性坦然道:“我听见了。”
“哦?”
玄宁微扬眉梢,他还以为盛鸣瑶会否认,到没想到,他的小徒弟就这么坦荡荡的说出来了。
每次在玄宁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盛鸣瑶时,她都会出其不意地表现出了另一种模样。
这种未知的探索极为容易让人沉迷。
“那你如何看?”
我如何看?
盛鸣瑶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玄宁。
玄宁这人很奇怪,他周身情绪是盛鸣瑶目前为止见过所有人中最莫测的一个。
大家都是□□凡胎,哪怕是修仙者,都会有难以控制情绪的时刻,可玄宁的情绪却一直在一个很稳定的线上,几乎没有起伏。
这种人就像是深海中的冰山,水面上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看似风平浪静,可实则在平静的海面下,惊涛骇浪,也许正藏着一头被枷锁封住的猛兽。
对于盛鸣瑶来说,这是一个难题,也是一个契机。
如玄宁这样的人,自视甚高,很难为外物所动。可一旦动了心,若不能得偿所愿,便是心魔一生。
不过饶是敏感如盛鸣瑶,如今也拿不准玄宁问的到底是哪件事,索性装傻,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师兄就是那个温柔脾气,师尊也不必太过生气。”
玄宁睨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帘,到是没再说什么。
想了想,他忽而一伸手,原本放在壁橱上的一个小火炉漂浮了过来。
盛鸣瑶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玄宁的动作而挪动,以她如今浅薄的修为,自然做不到这样随心的施展灵力。
摆好了小火炉,玄宁手腕一翻转,又不知从何处拿上了两个天青色的茶杯,其中一个描摹着碧海图的茶杯稳稳落在了盛鸣瑶的面前。
看这架势,盛鸣瑶觉得玄宁是要请自己喝茶,而且恐怕喝得还不是普通的茶。
光说那个“小火炉”,也不过是盛鸣瑶觉得形似,细看就会发现,它黑黝黝的外壁上描摹着许多浅银色的花纹,火焰也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苍绿色的火苗,中心处还泛着黛蓝,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说实在的,玄宁这里的好东西实在太多,盛鸣瑶见识的太少,根本认不出来。
别看玄宁的洞府内总是空落落的,入目所及之处也不见有几个好东西,殊不知这是因为那些旁人眼中的天材地宝,在玄宁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有用的、看得顺眼的东西就收起来,觉得没什么大用处的,玄宁通常随手扔在一旁放着,看也不看。
虽然认不出来如今捧在手上的茶是什么好东西,盛鸣瑶也不怯场,坦坦荡荡地拿起茶杯。
杯壁触手温润,茶香不浓,却有股淡淡竹香,称得上沁人心脾。
盛鸣瑶先是抿了一小口,淡淡的茶香顺着喉咙流入腹中,连今日练剑的疲惫都消退了不少,体内消耗的灵力都有所上涨。
果然是好东西!
盛鸣瑶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将这杯茶喝光,又将茶杯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面上,与玄宁未动的那杯茶持平,随后抬头,再次恭恭敬敬道:“多谢师尊。”
玄宁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茶杯,抬手又给她添上了一些:“不必多礼。”
往日里不觉得,如今不知为何,倒觉得盛鸣瑶这声“师尊”分外刺耳。
玄宁忽然发现,他和盛鸣瑶之间的师徒之情稀薄到像是凡尘中最劣质的纸,无需旁人动手,连一阵微风都能将它吹破。
盛鸣瑶没有乐郁那么张扬,也不似沈漓安的温柔宽和,与朝婉清的娇俏可怜更不一样。
说起来,就连玄宁自己,在这几日与盛鸣瑶相处后,也有了几分困惑。
为何?
当时,为何会觉得盛鸣瑶与朝婉清相似?
玄宁不自觉地又将目光落在了盛鸣瑶的面容上,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
——不像。
他心中再次得出了结论。
如果说朝婉清是一张雪白宣纸上用墨色小心翼翼、淡淡染出的一池月色,那盛鸣瑶就是酒到酣畅时的泼墨风流。
随性至极地将所过之处,尽数涂抹上自己的灼灼赤红。
在幼时还相似的眉眼,如今细观,却再也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
陌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玄宁敛去眼中深思,抬起手腕又给盛鸣瑶添了一杯茶,一缕鸦青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胸前,遮住了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到是显出了几分异样的柔和。
论起容貌,玄宁俊美如谪仙的面容确实足以让他在修仙界的《上清美人图》上占据一席之地。
“你若愿意,可以和婉清一样,称我‘师父’便可。”
‘师尊’与‘师父’一字之差,其中蕴含的情感,天差地别。
盛鸣瑶垂下头,盯着地上光滑整齐的地砖,一边在心中不自觉地掂量起这些地砖价值几何,不自觉地走神起来。
玄宁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深不可测的实力,被上天偏爱的容貌,清冷如月的高华气质,光是其中一项都能令人趋之若鹜。
更别提细听之下,依稀能分辨出此刻他冷冽言语中蕴含着的温和。
换做任何一人在此,恐怕都会心生动容,不说将以往的那些纠葛淡忘,可也会为了那双夜雪初霁的眸子,心甘情愿喊上一句“师父”。
可惜了。
如今在玄宁面前的是盛鸣瑶。
“——多谢师尊厚爱,弟子不愿。”
玄宁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壁,然而并没有如盛鸣瑶想得那般气恼。
事实上,玄宁早已料想到了这个结果。
盛鸣瑶这个弟子,对他有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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