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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伯庸沉声:“你什么意思?”
曲灵均道:“伯父既不喜弯弯绕绕,每每愿意恕侄儿逆耳直言,那么这番话侄儿便也大胆逾矩了。伯父与燕相、与林秦二位老将、与已故的老顺昌堂侯、与离京几十年的襄王,甚至……甚至是早些年便过世的老章华沈侯,老长辈们年纪都差不多,不谈已故的,现下要么年近古稀,要么已然年逾古稀,如今都在何处?”
曲灵均不需要得到回答,他列给曲伯庸听:“老顺昌侯和老章华侯过世早,襄王离京,这三位自是不涉朝堂。林秦二位老将早在过了知天命之年便逐渐退隐朝堂,到了现在,燕相没几年也要主动退下来,往后还执着于朝堂的,就剩下伯父您了。”
“我不执着于朝堂,孟宣怎么办?靠你?我看你就不像肯为他争储继位之事盘算的样子。”曲伯庸的语气显然是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家里那些个慢慢长大的小家伙们,以后怎么办?要是他们都像你一样不用操心,我至于整日头疼怎么帮他们以后混上一口饭吃?”
“孟宣至今都没想着争储继位之事,全是伯父的一厢情愿,推着赶着把他送上这条道,如今这二王争储的局面,有几成是孟宣自己的本意?早些年他与陵王一贯是兄友弟恭,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以陵王的性子,只要不危及皇权,他定能容孟宣安稳做一辈子的亲王,可如今那皇兄弟二人的嫌隙一天比一天大,长此以往怕是有朝一日得你死我活,这都怨的谁?”
“家中子弟,能吃朝廷饭的不用伯父插手也自能端得动碗,吃不上朝廷饭的,伯父替他端起碗搁在他手里了,帮衬的手一旦松开,他自己还是端不动,指不定还要摔出一声骇人的声响来。再说,不吃朝廷的饭,这天下还有多少杯盘碗盏可挑,哪里就挑不着合衬心意的,哪里就少得了他们一口饭。”曲灵均苦口婆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收手也是无碍的,伯父都多大年纪了,万事指望家中上了年纪的老长辈,才是儿孙的无能不孝。”
先前自己的苦口婆心被侄子堵了四个字“不敢苟同”,这会儿面对侄子的苦口婆心,曲伯庸也冷哼一声,堵了四个字回去:“强词夺理。”
曲灵均是好脾气,仍是尽心想劝:“伯父,这些公爷、侯爷,得赐封爵的时候陛下给的是什么说法?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开国功臣、两朝元老,倾其一生鞠躬尽瘁’,所以伯父,您若是退下来也是一样的,我就当武断妄言了,陛下必不会厚此薄彼,定也要给伯父一个国公封爵,到时候封爵是荣华,食邑是富贵,伯父想要的那些东西比之现在一样都不会少,还能省去朝堂上君臣猜忌和同僚争谋,伯父可以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是吗?”曲伯庸不为所动,“老顺昌侯已故,袭爵的现顺昌侯不论是听太后的话,还是自己本就没出息,他一直不在朝堂弄权不假,可别忘了他还有个赫赫有名的儿子堂从戟。老章华侯已故,但他儿子沈庭让袭爵,还在那金陵帝王州任知府,只要他出息点,将来风光回京也未可知。襄王,他就更不必说了,今上敬重有加的亲族长辈,那可不像是跟我这儿假客套,那是真敬重!人家孙子都被来来回回接到京城好几次了,这恩宠别说你瞎了瞧不出来。老燕家里子孙大多不争气,好歹还有个争气的小儿子燕宁远,虽不在朝堂,但御书馆听他讲学的那些小崽子们,将来都是要站在太极殿上的,包括皇子王孙,将来谁登帝位那燕宁远可都不吃亏,尤其将来老季一死,他升太傅,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帝师!”
“至于林秦,靠一个秦镇海、一个林阿初,这两家子弟在长安城何等风光,就不必我说了吧。”曲伯庸眸光一冷,“尤其是秦家那个老三,胸无点墨,飞扬跋扈,偏偏靠一双好爹好娘,风头都能压过不得宠的皇子王孙去!自他及冠,京城就有人私下里风言风语,说这个秦微之啊,被陛下当成半个亲儿子哪!”
“那孩子不是胸无点墨飞扬跋扈,几年前殿试的试前考核我在太学与他深谈过一番,他性子兴许是活泼了些,但看待朝堂和人事,还是有些见地的。”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曲伯庸横眼过去,“我是告诉你,别家老一辈退下来,子孙都能顶上位置,我呢?曲灵均,你是才卓,你是高位,可你不是我儿子!”
曲伯庸突如其来地动怒,大掌一挥将手边茶盏打落在地,脆响一声,碎瓷片并着水叶四溅。
韩夫人骇得一哆嗦。
“曲灵均,你不是我儿子!”
曲伯庸后头这一声几乎是咆哮,话音落下,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这话是伤人的,曲伯庸知道。
曲灵均确实被伤到了,曲伯庸也知道。
但人世有时候就是这样,再是养育之恩,再是尽孝之道,只要不是最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脉相承,真到了下刀割肉的时候,总要清楚划分出个你我来。
良久,还是曲伯庸自己打破了沉默,他别过目光,不看曲灵均:“我膝下无子无孙,从朝堂退下,便无人接替,就算跟他们一样得了个国公封爵,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剩多少日子享受,待我身归黄土,这封爵也就随我一道去了,没人能袭我的爵。曲灵均,你也袭不了我的爵。”
他前头那句话实在伤人,曲灵均还没缓过神来,鼻腔喉间都控制不住地发酸,喉结上下滚了两滚,突然两膝一弯直接从椅子上跪下了地。
“伯父,既然无人接替,无人袭爵,那伯父一把年纪了,如此争权弄权,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
“你——”曲伯庸扭过头,看这个从小被自己悉心栽培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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