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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将至,月亮悬在林立高楼间,只是这一片霓虹灯火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光。

彤城近几年发展迅速,越来越多新兴科创公司在这里落户,和十几年前相比俨然不同光景。昌明健科是这万千公司中的其中之一,主打高端介入医疗器械研发,短短两年时间发展壮大,势头稳健蓬勃,在业内引起不小轰动。

而创造这行业奇迹的昌科老总,这个少年得意,风光无两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指尖的香烟火光薄弱。

昌缨不爱吸烟,有时候这烟点着,只吸上一口,便任由它这样燃着。

年少时看电视,港片古惑仔,曾让他觉得吸烟是件能增长男性魅力的行为。如今吸烟可并不是为了酷,也并不是为了营造什么氛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只是有人告诉他,等人的时候吸烟,时间会显得不那么漫长。

但也的确够久了。

他以为在这四年半时间内,自己的脾气已经被消磨殆尽,而今看来,不是的。因为夹烟的手指在抖。他控制不住。

就刚刚。

秘书敲门进来,“昌总,老爷子电话。”

“我周末回去。”昌缨头也不抬,并不想接这通电话。

“不是的,老爷子那边说是关于谈家姑娘的……”

没等秘书说完,昌缨就拿起桌上话筒,和昌老爷子说了几句。随后电话挂下,向秘书摆了摆手,一个人枯坐到了现在。

刚刚电话里,昌老爷子说:“谈家闺女退伍回来了,明天的大巴回彤城,早上七点在新庄停,你给安排下。唉……这老谈走了几年了,因为那事她和她爸关系也一直不好,估计明天下了大巴都没人接,这一个姑娘提着大包小包的……从小儿看着长大的,心里不是滋味……”

昌缨显得有些不耐烦,手中钢笔用拇指食指把笔帽撬开又合上,几句话间钢笔已经反复几次开合:“您别操心了,明早我让人去接。”

手里香烟将尽,昌缨起身把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拿起车钥匙往外走。这是昌科自建公司以来,昌缨第一次在凌晨2点前离开。秘书等在门外,递上大衣:“昌总,那明早我安排司机去新庄接人?”

昌缨看了秘书一眼,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我自己去。”

秘书心下疑惑,刚刚昌总电话里说是派人去接,怎么又变成自己去了。但也不多问,只是低头道:“昌总,那明早和恒宁那边的会议?”

昌缨披上大衣,步伐不减:“推掉。”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一天都腾出来。”

家在彤城郊区半山,一片新建的别墅区,市内开过去要四十多分钟。

晚间广播电台此时正在介绍七八十年代台湾民谣组合木吉他合唱团。主持人还卖了个关子,说这个组合里有一位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手及创作人,在当时加入这个合唱团时还是青涩少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

听到这儿,昌缨轻笑了一声。一个凌晨电台,夜里一点多,互动还挺多。就仿佛真的有听众一样。

停顿了几秒,主持人说,就是李宗盛老师。

电台里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给大家播放的这首歌就是——”

昌缨默默对着口型,预测道:“《散场电影》”

路灯和行道树在车窗外迅速后退。路上几乎没车。

散场电影算是这个合唱团的成名曲了吧。基本说到这个乐团都会放这首歌。以至于十几年后,大家只知道散场电影,说到别的,比如梦田,比如七月凉山,还会恍然大悟:噢,原来这首他们也唱过啊。是啊,他们唱过的多了。那整张磁带他和谈君子听了一个夏天。

只听电台里主持人说道:“这首歌就是:季节雨。”然后前奏的吉他声响起。

昌缨微扬起的嘴角放了下来。他默默听完前面几句,在副歌响起前,便把电台关掉了。

“季节雨,别笑我什么都不懂~我知道爱,就像一场梦~”但是副歌的旋律和歌词还是在他脑海里响起。

以及他和谈君子在那个夏日进行了无数次的对话。

谈君子守在笨重的录音机前,录音机是老式的,回放键还坏了,按不下去。谈君子用铅笔插进磁带的孔里,往回手动倒着。边卖力转着铅笔杆,边笃定地说:“再听一遍,这首歌最好听。”

当时昌缨说:“能不能听听下一首,这首我们都听了一下午了。”嘴上虽这么说,但看她转的不耐烦,接过磁带和铅笔帮她往回倒着。

昌缨本来都上了高速,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然后在下个出口又下了高速。方向盘一打,往彤城老城区开去。

老城区位于城南,以前那片才是彤城市中心,但近几年市政重新规划,市中心北迁。

昌缨小时候家在这里,00年的老商品房,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书房,从小学一直住到高中毕业。如今很久没住人了,但一直没卖掉。

进小区门口还被保安拦下来了,新换的物业,新来的保安,没见过昌缨。昌缨也没生气,觉得至少这每月一百多的物业费没白交。

00年的房子不偷工减料。而且那时候也不追求楼高和密,一排排5-6层的小板楼,矮墩墩的,显得格外坚实。只是年月太久了,小区里有的地砖都碎了,这种老小区也都没电梯。

走到楼下时,他下意识去找四楼的灯光,但随即想到四楼那户人家已经几年没人住了。谈正气去世,谈君子参军,可不是么,四年多了。

昌缨走上楼梯,声控灯还坏了,他咳嗽了好几声都不见灯亮,刚说物业费没白交,不禁夸。

但好在他家就在2楼,摸黑上了楼梯。到了门前,202,昌缨掏出钥匙,就着楼梯窗户的亮光,伸进钥匙孔拧了拧便进了门。这把钥匙他一直随身带着,哪怕已经很多年不住这里了,还一直拴在他的钥匙扣上。

钥匙把上还用一圈透明胶带纸缠着,那胶带都泛黄了,边儿都飞起来没了粘性。每次昌缨都要按很久,试图把这翘起来的胶带纸按回去。

昌缨一直舍不得把这胶带撕下来,因为胶带纸缠着一张纸条,上面有着娟秀的字迹“昌缨家”。这是昌家的钥匙,但不是昌缨的,是当初配给谈君子用的。

夜晚,昌缨躺在年少时的单人床上。这床对于男人来说略显局促,脚都伸到外面去了。被单也是从壁橱里抽出来的,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比霉味强。

老城区的月亮似乎比市中心的要亮,也有可能是小区的路灯昏暗的原因。

昌缨本想静静地看一会儿月亮。脑海里的那首歌还在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似乎脑海里的暂停键也坏了,按不下去。

但是周围氛围不容他怀旧。楼上的孩子大晚上一直在弹钢琴,很努力但很没有天分的样子,隔着一层墙,很简单的一首曲子错了好几处。

隔壁还有莫名其妙的哼哼声,那声音类似杀猪,昌缨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夫妻在交流感情。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昌缨竟觉得内心不可思议的平和。这四年来他努力地在心里建一座大坝,用来挡住关于谈君子的所有回忆,如今一通电话竟令这座钢铁大坝有了裂缝。

昌缨也不再做挣扎,索性由那洪水随着裂缝倾泻而出,肆无忌惮地想起了谈君子,他的姑娘要回来了。至少在他看来,谈君子不是别家的姑娘,只能是他的姑娘。只是这姑娘如风似火,风抓不住,火扑不灭,声势浩大地在他青春里兜了一圈,又不声不响地跑到了天边,一去就是四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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