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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渝昭文元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中秋时节,即便是远离京城的离州,街巷上也挂满了彩灯。大渝的夕月仪式向来盛大,相传那位初登大宝的国君要在神殿跪拜足足七日之久。百姓不懂这盛典之后的深意,却不妨碍他们因这场热闹而欢喜。
离州城一条大道横贯南北,摆满了摊子,周遭乡民连日挑来的小玩意和行商带来的稀罕物事一直连到街头。
秋日黄昏来得早,花灯早已点上,学堂的儒生放了课,也不急着归家,三五成群四处疯玩,平日里难得出门的妇人们更是不必说。耍把式的敲起了锣鼓,猜灯谜的挂起了兔子灯,说书人摇着扇子惟妙惟肖地讲起妖帝凤辞大战魔帝的话本。
人群熙攘,随着夜色渐浓越发热闹。
倒是有个小孩儿出现的有些奇怪。那孩子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白白净净的,双髻上坠着碧绿的小玉珠子,稍有眼色的人都能看出那一身小衣服颜色虽素雅却是实打实的蜀州云锦。
这样一个孩子,独自走在闹市,竟也没个大人或者仆从跟着。
中秋的热闹和欢庆,云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
他一睁眼就在这街上了,还有些迷迷瞪瞪,脑子里有些零碎的片段和人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罢。”云乘心道,只一念间便泰然自若了,见不少人围在个眉飞色舞的青衫文士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便也凑上去听。
“那凤辞何许人也,百年便得道修成妖帝,怎甘于被魔族压上一头,只呼和一声,就招来漫天凤火,将魔帝团团围住,欲将其烧成灰烬。奈何这新上位的魔帝本身也是个传奇,他以魔身得道,亘古未有,眨眼就消失原地,待妖帝再一睁眼,魔帝手中的灭魔鞭已欺上身前!”
青衫文士边说边比划,人群配合地惊呼了一声,却有少女疑惑地问了声:“郎先生这说的不对吧?魔帝不是魔族吗,为什么兵器唤作灭魔鞭?”
郎先生押了口茶,嘿嘿笑道:“小姑娘没听过小老儿之前说魔帝的话本吧?这魔帝攸宁兴起时正是仙魔交战的时候,他修到魔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兴起战事的老魔帝风楼,传说他屠灭的多是作恶魔族,实为魔族中的异类。不过,这个咱下回可以再细说。”
“且说回双帝大战,这一战战于仙魔涅槃之战后,距今已有三千年之久。彼时神君已为拯救苍生身归元气,天帝忙于善后,竟无人可插手阻止,这一战整整打了三个月,直叫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云乘觉得挺有意思,尤其那说书文士时不时举着扇子作出咋咋呼呼的表情,说不出的滑稽。他正听得开心,肚子却有些异样。
云乘疑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空空的,很是难受,还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这是——饿了?
云乘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换吃的似乎是要钱的,可他徒然披了身好皮,兜里半个子也没有。
长街上满是吃食,那手艺人画的糖人惟妙惟肖,叫卖的小贩提着红彤彤的糖葫芦,还有那些白花花的是馒头吧……?云乘也只能干看着,摸着肚子听它继续叫唤。
“我道是谁,可不是东街的癞子么,就你这腌臜模样也敢在我的地盘偷钱?”人群里忽然传出喧哗,云乘转头,只看见个十二三岁的破落小乞丐领着一帮更破落的小乞丐围攻一个灰头土脸的癞头青年。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恨铁不成钢:“这个不成器的,不思读书不说,竟又开始偷东西了。”
“可不是嘛,前天才偷了王婆家的买菜钱,他老父差点跪下请罪,这才两天哪!”
“是啊,刘老头一把岁数还得打铁,辛苦挣得几个钱还不够他霍霍。”
李陌看看周遭,不知是有些不忍还是不习惯被围观,小手一拍,便有跟班的小弟把癞子偷的荷包还给了失主。
他大喇喇地踢了地上的癞子一脚,癞子正满脸恨色地咬牙切齿,倒是给他踢了个正着。
“瞪什么瞪,你爹都给你折腾成什么样了,还不快给小爷滚,等着送衙门啊。”
“李陌,有种你给我等着!”癞子啐了一口,放了狠话,灰溜溜地跑了。
唤作李陌的小乞丐满不在乎,叉着腰笑了几声。他年纪也不大,嘲笑起人来倒是痞气十足。小手随意地摆了几摆:“都散了,散了啊,大过节的,各位大老爷们要是高兴,记得下次多给咱丢几个铜板儿,没钱吃的也成啊。”
人群善意地摇摇头,便渐渐散开,李陌再一挥手,那帮小乞丐也便兴高采烈地往相熟的摊子跑,死乞白赖地讨食。
这帮小乞儿皆是孤儿,最大的也才十几岁,偏生不服成人管束,不愿进城里的善堂,只跟着李陌瞎胡闹。天下太平,人心向善,离州城的老乡亲们也纵着他们,时不时接济些吃食旧袄,一帮子小乞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跟着管管小偷小摸再打抱个不平,也算报了些恩情。
云乘看完热闹就收回了目光,兀自盯着那些吃食发呆。
“你走丢了?”
云乘抬头,见那唤作李陌的小乞丐正看着他,两只眼睛弯弯的像小月牙。云乘猜想他应该是问自己的,心道自己可不是走丢么,就点了点头。
“你家在哪里?”他又听见李陌问。
云乘不知道,诚实地摇了摇头,又怕他理解不了,开口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他凭空出现,没有来路,不知归途,哪里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云乘的声音带着软软的童音,听得李陌直挠头。
“那可不好办了,你家还有什么人没有?你是什么时候走失的?你家在离州吗?”
云乘诚实说道:“我忘记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恍惚了,竟看见李陌眼底一亮。
“那……要不你先跟着我混?我再找机会帮你打听家人吧。我叫李陌,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混的也还行,至少能吃饱饭。”他说着似乎想来牵云乘,手伸到半道又迟疑了,在自己衣服上狠狠擦了两下才伸到云乘眼前。
云乘想起李陌刚才的一番举动,觉得这个小乞丐也不坏,就点了点头,伸出手牵住了李陌的。少年的手心有些汗,但是很暖和。
“你可以叫我云乘。”末了,云乘补充道。
“云乘?这名字真好听。”李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似是又想起什么,快走几步,牵着云乘到了买葱饼的摊子前头,左掏右掏,可算是摸出了一枚铜钱。
他身上的衣服不太邋遢,但补丁叠补丁,能兜住铜钱倒也神奇。
“张大爷,买个饼,来个最大的呗。这一文钱攒了好些天,还打算以后娶媳妇用,多的实在没有了。”
“臭小子,把你的老婆本拿回去,今天过节,算我请你了。”摆摊的大爷笑骂了声,揭了油纸包了张香喷喷的葱饼给他:“诺,刚出炉的,香着呢。”
李陌嬉皮笑脸地谢了张大爷,小心翼翼地叠起油纸,让葱饼刚好露出一小块方便下嘴,这才递给了云乘:“小心烫。”
“谢谢你。”云乘说,未及多想,接过饼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嘴葱香。
云乘饿的急了,一边吃饼一边被李陌牵着往前走,人群熙熙攘攘,耳边都是喧哗的叫好声。他走了一半才想起什么,问李陌:“你要吃么?”
李陌咽了口口水,说道:“我不饿,你吃。”
云乘心里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李陌明明咽着口水还说不饿,但他还不太会看人眼色,就点了点头,自个儿将饼啃光了。
肚子饱了才有精力顾及其他。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离了人群,来到了一个小破庙。天早黑了,李陌点了盏小油灯,不大亮,只一团浅黄的光晕,街上的热闹也快散了,隔了街传来,只剩些细细碎碎的声响。
李陌正在铺床:“这是我家,你就住在这里吧。”
说是家,也只是在小破庙里占了一角,厚厚的稻草上褥子还算干净,勉强铺了个床的模样。李陌从里头抽出一半多的稻草来,在旁边铺了个更暖和些的窝,又从褥子中间挑出干净的两张铺在上面。
云乘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庙不大,门已经破了,李陌拿祭神的幡布围出了一个小角落,也算隔风。屋顶正中也是破的,月光斜斜地照在神台上,仿佛给神像披了件纱衣。
那神像塑的端正祥和,面貌因年久而模糊,周身干干净净,想是李陌经常清扫的缘故。
“这原来是神君庙,大家感念神君恩德时会来拜一拜,但是求庇佑通常都去天帝庙,毕竟神君已经陨落了,拜他也保佑不了什么。”李陌说着,借着油灯燃了根残香,拜了三拜,插在神像前破旧的小香炉上。
“那你拜他做什么?”云乘问。
李陌正色道:“神君是世间最伟大的神仙,他不该被遗忘。”
云乘心里不觉得拜神有什么用处,那么多人都拜,什么神也管不过来的。而且神君已经陨落了,拜一拜又能怎么样呢。
但他不愿意戳破李陌的念想,还是学着拜了拜。
“你睡这里吧。”李陌指着新铺的小窝道,“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一来你还小,二来睡得离我近点我也方便照应。”李陌说着,拉着他躺到稻草上,盖好被子吹了灯:“早点睡,我明天就帮你打听打听。”
云乘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一时找不到机会开口,直觉自己似乎拖累了他,心里记下他的恩情,缩进褥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入了秋,夜越发凉,云乘睡梦里紧了紧身上裹的被子,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李陌破天荒地没有沾着枕头就睡着,一听见响动赶紧起身看了看,就着月光勉强看见云乘裹着被子瑟瑟发抖,想了想,认命地把自己的被褥匀给了他。
“毕竟是个姑娘家,就多照顾你一些吧。”李陌小声嘀咕。
云乘半梦半醒间似乎暖了不少,很快睡得沉了。
李陌多瞧了他两眼,月光朦朦胧胧,映照着云乘小脸白嫩嫩的。这模样,再过个八年十年,定是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
他也有些困了,裹着旧袄子就会周公了。
云乘恍惚间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山峰。山峰上四面环翠,花香袭人,仙乐阵阵。他周身缠绕着诸多缥缈的霞云,云彩们绕着他的袖子盘旋,发出愉悦的声响,有些像淘气的孩子。
云乘低头打量,自己身形大了不少,穿着件绣着银色云纹的白袍,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织就的,透着隐隐的金色霓光。他正盘着腿在一块大青石上打坐,一低头正好看见自己搁在膝上的手指,修长莹白,温润如玉。
四位一模一样的美丽仙子捧着如意,笑盈盈地走上前来,为首穿绯色的仙子说道:“主上,天宫又有人来催了,您这次不如就应了他们的请求,去朝日宴上看看罢?”
她身后穿紫色的仙子却哼了哼:“理他们作甚,我看见君临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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