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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帝年轻时,好武喜战,胡服骑射,开疆扩土,那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年纪大些时,渐渐好文重礼起来。一来,因为马上得来的天下,需要案头来治;二来,看着儿子们一天天长大,个个如狼似虎,很有必要教导他们一些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道理。

比如选儿媳妇这档子事儿。

太子要选太子妃,晋王也要选个晋王妃。两个儿子凑一堆儿挑女人,就有个谁先谁后的问题。

按说,太子为储君,太子妃为储君正妻,理应太子先选,好生挑个最顶尖儿的人才。

不过,这样的话,晋王就会觉得委屈了,晋王的母亲也会觉得委屈了,晋王的所有亲戚朋友,都会觉得委屈了。本是同根生的兄弟,那么优秀的晋王,凭什么要挑太子挑剩下的?

于是,宣和帝大手一挥,按长幼秩序,晋王比太子年长,让晋王先选。不论天家还是民间,但凡这兄弟姐妹之间争抢的家务事,需得委屈那个强势的,偏向弱势一方,才能摆平。

当然,这当中亦有个暗规矩,那就是晋王得有眼色,长心眼,不可以把那个太子妃的人选给叼走了。

不然,太子可是不依的。

所以,前头太子让鹿鸣大张旗鼓地给文家小姑娘送花儿,众人也懂得起,不就是贴个签子嘛——文素小美人儿,是我的。

那天夜里的行宫大殿外,女孩儿轮番献艺之后,夜宴正酣,酒兴正浓,梁中官亲自托了盛放如意的托盘,递到晋王面前。

晋王殿下看了看那云锦覆盖之下的一角白玉如意,没有伸手接,反倒起身推卸,华丽客套话,一串一串地,大意就是,让四弟先选。兄长风范,端得清风朗月。

太子当即也起身,学着他二哥的模样,恭敬客气,一串一串地,大意就是,让二哥先选。简直让众人觉得,这个小魔王果然是转性了,学好了。

如此兄友弟恭,推让再三。

推让得叫在场备选的女孩儿,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们就这么没有吸引力,让皇子殿下们推三阻四?

终是晋王难却盛情,执了那柄并蒂莲花如意在手,又沉吟良久,这才缓缓踱步,在众目睽睽之下,过一张张案桌,踏碎一颗颗少女心,像是行过千万里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终于行至文素跟前,一言不发,却万分柔情,将如意款款递与她。

那小姑娘惊得两眼发直,双唇发颤,根本就忘记了要伸手去接住。还是一旁的梁中官,看见局面僵持得实在是难堪了,这才一边道着恭喜,一边帮着她,把如意塞到手里捏好。

众人早已是惊得下巴脱臼,眼珠子掉地!

本以为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矩,谁会料到,有些人,他就是要故意不按常理出牌!

文家的小姑娘,就成了今夜大宴上,继麒麟和苏蓁之后,第三个焦点。

麒麟乍现,是稀罕;苏蓁一个女儿家,做太子太傅,更稀罕;文素一个不甚起眼的小丫头,同时被太子和晋王选中,更更更稀罕。

凭什么?为什么?接下来,怎么办?晋王殿下,你这般横刀夺爱,让太子殿下情何以堪?

场中有各种腹诽与不平,各种脑补与猜测,也有许多人,擦亮眼睛,等着看下一刻的更精彩。

行宫大宴,就是一出是非大戏。

高台之上,皇帝与太后,还有妃子们,面面相觑,却未多言语干涉。

这样开着大宴,把女孩儿们排开来选,本就是为了体现天家开明,为了最大限度地合乎皇子们的心意,如果晋王执意要选文素,也不为过。

至于之前太子向文素的示好,不就是一些野枝儿花嘛,既非媒妁,也非礼聘,算不了什么。

所以,只看接下来,太子如何收场。是要忍气还是翻脸?依太子往常的劣迹,前者不太可能,后者的话,在这大宴之上,必定失礼。

想来怎么都是输。

苏蓁看得有些急,她知道,晋王是故意的,故意挑衅,等着那个最经不起挑衅的太子,暴跳如雷,当众失仪。

同时,她又有些恍然。她明白了,太子也是故意的,故意给文素送花,故意激起晋王的争抢之心,故意诱使晋王去选文素作晋王妃,然后……然后,她大约知道太子要做什么了……

只见梁中官又捧了一柄如意,走下高台,给太子殿下递了过来。此时太子已经跟琼英公主换回了座位,坐在那左首之座上。

那人就跟后脑勺上长眼睛似的,藏于桌案下的手,朝着她轻轻一摆,像是在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缓缓站起身来,绕过案桌,站到前边去,撩开云锦遮盖,拿起那柄龙凤呈祥玉如意。

席间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热闹之人的心思,皆是唯恐天下不乱。太子拾如意之举,就让众人有些隐隐失望,太子殿下怎么还不生气?按常理,他不是应该掀桌子砸酒樽怒吼吗?

太子端着那柄如意,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低头好一阵摩挲细看,比先前晋王的犹豫沉吟,还要磨叽。

众人屏息以待,良久,正觉得一口气都快接不上来之际,突然,“嘣”地一声脆响——

那柄玉如意折成了两截!

玉石刚硬,空手扳断,需得何等的手劲。

“儿臣心有所属,日思夜想,但是,却不能为了达成所愿,伤及骨肉亲情,兄弟反目,也不愿昧着心,让其他无辜女子,囿于宫闱,做一对无情夫妻。这太子妃,儿臣不选也罢。”

太子的声音,沉缓而清晰,传遍席间。话中之意,既含蓄,亦直白。

说完,将那两截如意,往梁总管手中托盘上一放,转身就走,垂首阔步,衣袂飞扬,愣是头也不回地,撂摊子,离席了。

众人心中竟觉松气,果然不愧是太子,还是生气了。

不过,这种克制的冲动,隐忍的发怒,让谁也不委屈,谁都有台阶下,比掀桌子怒吼之类的,让所有人都尴尬难堪,来得更有水准,更显心术,更有风范。

也许,储君真的长大了。

在场的权贵大佬们,心中有此微妙掂量。而那些女孩儿,有些个心痴善感的,竟悄悄湿润了眼眶,芳心怦然而动——太子殿下原来是那么痴情,又是那么心善的一个人,好惹人爱。

尤其是那文素,自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谁也没有招惹,却莫名被卷入一场争斗的中心,成为争夺的焦点,好受宠若惊!

太子拂袖离席,晋王却自顾牵了文素,上高台之上,接受长辈们的问询。

与此同时,席上丝竹歌舞再起。因为,夜宴总不能就此卡住,也总有那么几个圆滑的,出来打圆场,和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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