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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那是情人们才做的事。”苏蓁撅嘴摇头,拒绝他。“那我们到湖心去,到映月亭上走走?”太子再邀。

“不去!你看上面好多人,小心挤下水去。”苏蓁蹙着眉,抬起下颌,支了支远处的映月亭,给他一瓢凉水。

“那……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东西?”某人继续循循善诱。

“……”苏蓁转头,看了看身后长堤上,灯火辉煌处,那是摊贩货郎临时聚集的地方。

就在元重九以为她又要答“不饿”,“不吃”之类,女郎答的却是:

“好吧。”

元重九一乐,赶紧站起身来,也忘了什么腿酸脚麻之类,想也没想,就递手过来,要牵她起身。

苏蓁垂眸看了看那只唰地伸至她眼皮底下的宽大手掌,掌骨分明,指节修长……她却没接,往侧边偏了偏身子,站起来,理了理裙面,自顾先行往堤上去。

她心中阴影重重,既有纪良辰那凉滑如冷蛇的手带来的阴影,还有早些时候误握灼烫红铁留下的阴影,如今,见着男子的手,就本能地抗拒。

“这怪石滩上高低不平,小心崴脚!”

太子被凉在了一边,也不见他有何难为情,咧嘴一笑,握拳在袖,冲着那个歪歪斜斜前行的倩影喊到,继而龙行跃步,跟上去。

两人上了长堤,还真就直奔那卖饮食夜宵的摊子去。

大兴朝已经立足中原数十年,国势稳定,富庶繁华。帝京周边,通衢大道,运河水道,连通国中四面八方。因此,南北饮食,东西物资,天下人才,八方生意,皆可以在此荟萃。在这七夕佳节,倾城出游之际,那些行商坐贾们,自然也不会错失良机,纷纷挑担推车,来这金明池边贩卖,俨然一个骤然兴起的市集。

吃喝的,穿戴的,杂耍的,赏玩的,说书的,卖唱的,赌钱的,博弈的,一溜烟下去,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两人就穿行于那些临时的担子与摊铺间,捡着稀奇古怪的南北吃食,一路吃过去。

苏蓁在前头走,见着些看起来可口的,或是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的,就从自己腰上的锦绣荷包里,摸出碎银铜钱来买,顺便也给身边那个跟得老紧的神兽宠物,也买一份。

知道他穷,也就不敲诈他了,她大方些,请他算了。

那些南北吃食,离了原来的水土,往往徒有其表,却难得其精魂。看起来模样倒是精致,其实怪难吃的。

苏蓁素来挑食,也就每样浅尝辄止。

第一次,是买了一种烘制的脆饼,看着又酥又脆,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尝了,却硬得像是啃石头!她便不想吃了,举在手中,往左右地上看了看,想扔掉,又觉得可惜。

“不想吃就给我!”

太子突然伸手接过,就着那个被她掰下的缺口,咬下一口,然后,抬眸看着她,重重地咀嚼吞咽。

跟小狼刁食似的。

苏蓁翕了翕唇,终是没说什么。心中却诧异,这味同嚼蜡的烤饼,他居然不挑。看来是在西疆军营里太苦了。

第二次,是一串烧烤的肉串,看着还在滋滋冒油,她也是吃了一口,便觉得幸辣无比,赶紧只手拍着嘴呵气,只手拿着肉串摇晃,准备寻处地儿扔掉,那人依旧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接过去,大口吃了。

苏蓁看着那小狼抢食,不禁吞了吞被辣出的口水,还是没说什么。

第三次,是一种红艳艳的果子,咬了一口,却差点酸出眼泪。她实在是愤怒了,抬袖扬手,准备把那个表里不一的红果子,甩手扔进金明池中泄愤。

太子长臂一捞,在她出手之际,把那果子给接住了,就着那个齿印,一口咬下去,那骤起的神色,不知道是酸得烂脸,还笑得灿烂。

苏蓁瞪圆了双目看着他。

这也太……饥不择食了吧!幸好路人不知他是龙子储君,不过,他这不择嫌的模样,就算是怕着胸脯说自己是太子,恐怕也未必有人相信。那些饮食摊贩,探头探脑看着她二人在摊前左右抢夺,多半还以为他是她带着的狗腿呢。

她又有些神思恍惚。

周遭嘈杂,皆是些青年男女,你侬我侬,欢声笑语,这节气游乐之夜,比平日来得要欢脱些。本就是给大家一个能够逾越平日古板与规矩的机会,释放内心之隐匿与压抑。

她看不清楚自己内心还有些什么隐匿与压抑,但是,却隐隐地,觉得开心。看着那高大的儿郎,像个孩子一般,抢着她的吃食,还冲她笑个不停,又睁着眼睛瞎说,那些东西味道不错……

她隐隐地,觉得开心。

于是,她也就不拘泥了。

继续一路吃下去。

起初还是买两份,后来干脆只买一份。起初看着眼馋的,还尝一口,再把剩下的给他,后来,索性只买不吃了,直接塞他手里去。

太子见她光买不吃了,偏又递到她嘴边来逗她:

“尝尝?”

“我不要!”苏蓁脱口拒绝,偏头躲闪开,再用一种满是疑惑的眼神回望他。

大意是用眼神询问他,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吃得下?

太子竟将那眼神看懂了,勾唇微笑,还文绉绉来了一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吃食虽难吃,但那乐趣却不在口腹之欲。五脏庙里受点罪,心窍里却舒坦,甘之如饴,秘而不宣。

苏蓁当他疯癫,又觉得他可能是想在她这个夫子面前,不时展现一下,以显示自己还不是笨到一无是处。遂也不多想,继续掏着荷包,往前走。

就这样,两人不觉行至一处赌钱的摊子边上。押大小,摇盅骰,赌输赢,博钱财。大约是因为简单,输赢又来的快,那摊子被围了个严实,内三层,外三层,都想要来撞一撞运气。

苏蓁倒空荷包,还剩两枚铜钱,摊在手心,忽被那开盅时乍起的众声吆喝,勾得起了一丝丝儿念头。

太子竟在一边怂恿她:

“情场失意的人,说不定赌场得意哦,试试?”

试就试。

两枚铜钱攥在手,两个人挤进重围,摸至那摊子边上,押大买小,赌起钱来。

其实,她对这一行,一窍不懂,捏着铜钱在手,正犹豫之时,太子突然附耳过来,低低沉沉的男子气声,爬虫似的,在她耳边支招。

她权且听了他一回,赢了一手。

再听,再赢。

再听,再赢。

几手下来,一次不落空,那空空的荷包,却已经鼓得装不下了。

苏蓁不觉眉开眼笑,那种好运如流水,银钱如流水,止不住地往自己身边流的感觉,颇能让人忘却千般忧,消解万古愁。

遂将整个荷包也押上去,图个惊心动魄的刺激之趣。

太子说大,她就买大,他说小,她就买小。

太子竖着耳朵辨听那盅下骰点,然后在她耳边悄声说来。又抬了一只手臂,虚掩在她腰背处格挡着,以免那些推攘拥挤的,有意无意地碰着她。

女子的玲珑耳珠,领口的隐隐体香,近在嘴边,张口就能吃下;薄肩纤背,小蛮腰身,就在臂间,缩臂就能绕个圈搂了。拥挤摊子前,太子觉得不上不下的,心痒难耐,却又不敢太逾矩,终是没有勾手将她紧搂过来。到得后来,也只是将头脸停在她耳边,懒得再移开。

幸好苏蓁迟钝,未曾觉察。她赢红了眼,只管靠在摊子上,不停地把那些碎银锞子,大小荷包,一捧接一捧地,往自己身边拨。

一手不输,两三盏茶功夫下来,就差不多把人家的摊子给端了。那庄家黑着脸,滴着汗,却苦于这赌场规矩约束,还有众目睽睽之下,亦不敢乱来。

太子见状,却拉着苏蓁,挤出人群来。

苏蓁抱着一大把沉甸甸的荷包,跌跌撞撞跟着他出来,眉眼染笑,意犹未尽。

太子却连推带拉,引着她往远处走。

“怎么了?”苏蓁也看出些不妥,却又不是十分理解。

“我们赢得太多了,他们要来拿回去。”太子转头一看,熙熙攘攘的纷乱人群中,已经有三五壮汉,张望试探着,冲着他们而来。

但凡能扯起赌场摊子的,即便是街边一小担,也绝非等闲之辈,背后定有大腿靠山。

“那,要不,就还给他们算了?”苏蓁神色一暗,有些扫兴,又有些害怕。博.彩之趣,涂个当时乐而已,她不想多生事端。

“不,打得过,就不用还。”

太子倔强答她。

说话间,已行至那灯火阑珊处,他已经看出,人群中,不下于十个彪形壮汉,黑影摇撞,渐渐迫压过来。

“把你手中的东西,暂时放一放。”太子回头,果断地支使她。

苏蓁却点着头,听话地曲腿矮身,将手中的大把荷包,往地上放。

放好银子,她撑着膝盖起身,尚未站直,太子已经侧身过来,一把牵过那只柔软的白玉小手,张手包握,攥得紧紧的,认真地说来:

“等下,就跟在我身后,不要离开我半步。”

他要开打,也先得保证了,她的绝对安全。

当然,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从来见她,都是轻云遮眉,寒烟笼目,有种似有似无的淡淡哀愁;极少见她,像刚才赢钱时,笑得那般彻底与自然,天真,灿烂。

如果她觉得,钱财能让她开心,他便不想让她扫兴。

只要她开心,他再做一回帝京的街头霸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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