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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胤洲看了看酒觞中的汁水,又看了看姬洛,最后垂下头来盯着脚尖,脸涨红得如同姑娘的胭脂。他自来是个单纯耿直的,只想着姬洛这么个穷鬼,得了这么厉害的宝贝,可见受宠程度绝非一般,脑中不由生出浮想联翩。只有那三公子是个清楚明白人。“长安公府”投诚后,明面上还是皇商,多与官家接触,经手的宝贝和流通的消息素来是倚仗,这等奇物如果出现在长安,他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不察,因此多半不是苻坚所赏。

由此,钱胤川心下越发惊疑,想着姬洛背后恐还有高手做法,因而态度稍稍变了变,招呼人坐下继续饮酒作乐,顺手再来一招抛砖引玉:“姬公子真是个妙人,叫我等大开眼界。听说前些日子公子病了,推了不少拜帖,今日人既然在这儿,诸位不妨好好熟络熟络。”

姬洛真病假病没人关心,但他闭门谢客却实在得罪了不少人,又因为刚才拿出了一个常满杯叫满座眼红,这会自然还有出头的,行不平气不顺。

果真,下一刻,便又出来一人拱手作礼:“在下金城郡范识,祖上常在河西走动,贩些茶叶铜器,曾偶然得到一宝物,想教钱三爷和诸位公子少爷开开眼。”他说话客气有礼,对着的人是姬洛和钱胤洲,实际上目光却瞥向上首的钱胤川。

“你别听他说得那么客气,这金城范家,在西域胡商中可是排的上号的,你……你可备齐了东西,他要是出个刁钻的,保准你就下不来台。”钱胤洲瞥了一眼他三哥,见人正喝着酒,没管这边儿的事儿,于是拉着姬洛袖子,踮脚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姬洛笑了一笑:“他现在就想叫我下不来台,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客气?这就跟赌钱一样,输了自个儿不甘心,赢了庄家又不会轻易放你走。”

钱胤洲瞪了他一眼:“我就说了吧,叫你别瞎折腾,照这么说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我可跟你说,你输了脱裤子可别带上我。”说着,他还真往后退了半步,昂着下巴像是真的要跟人划清界限一般。

“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错了队?”姬洛故作惊讶,等钱胤洲张皇失措时,他才按着剑柄,凑到他跟前望了望:“罢了,看在你跟我一伙的份上,赢给你看。”而后,姬洛朝范识摊手:“请便。”

钱胤洲跺脚,冲姬洛狠狠说:“谁跟你一伙了,别说得跟强盗一样,你爱玩自己玩,我钱胤洲把话撂这儿了,绝不当跑腿!”说完,还不忘愤怒地指了指额头上的伤,但姬洛已经转身,根本没看到。他气归气,却还是抢了个前坐,伸长脖子等着范识叫人把东西呈到曲水台上。

比起方才那个侯门公子,身为商人的范识显然实在得多,也没有什么架子,小厮把东西领进门,他还亲自上前去托了来。

“在下一介布衣,比不得杨小侯爷祖上情|趣,这东西是我半年前在月氏偶然搭救了一位被沙匪追赶的交州商人后,他赠予我的。”范识一边说,一边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直到搁了个四平八稳,这才退回来站定,只是袖子未挽,一角已被台下的流水沾湿。

众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目光尽落在盒中那半截断木上。有人支吾道:“这……这就是普通棠木啊?有什么稀奇?”

“不是棠木,你们看他上面坠着的那赤红的果子,棠木结实可不长这样。何况刚才范兄说,获得此物已有半年之久,寻常草木若无根系,便是半月也养不活,怎可能还如此青实!”另一人辩解。

钱胤川摸着下巴,遥遥一瞥,道:“传闻昆仑之丘,有木结沙棠果,食之而人不溺,莫非这就是?”

范识未言,倒是先回首瞧了姬洛一眼,这才端着袖子笑道:“在下亦有所怀疑,不过我常年往返西域,草原沙丘涉足不少,偏偏水系河海却少见,倒是不知是不是真为妙物,今日斗宝,才大着胆子叫诸位鉴赏。”

说到鉴赏,一时间连说私话的议论声都没了。

“这位才是老狐狸,”钱胤洲抱着看戏的态度,抄着手朝姬洛坏笑,“刚才杨小侯爷拿了奇物立刻叫你给识破,这会子他便整了一出试也无法试的。寒冬腊月又过节,此处就一浅池子,总不好叫所有人都挤到灞水渭河上去,真凿个冰洞沉下去看看吧。”

钱四公子说的这些,姬洛怎么不明白,他也是熟读经典的,钱胤川还没发话,他早就猜到是沙棠木了。

可就如钱胤洲所言,贵人是受不住风寒的,且天已夜,大晚上奔忙也不现实。如今冰封秦陇,河上都结了冰,就算凿洞下水,含着沙棠当真不溺,人在冰里头泡一泡,没半个时辰也该冻死了,怎么都试不出真假。

“你别是没法子了?”看姬洛不说话,钱胤洲又忍不住关切了一嘴,顺口夹带了两句埋汰:“刚才是谁说赢来看看的……吹牛皮,说大话,不害……诶,你站起来干嘛?”

没料到姬洛起身,钱胤洲被他居高临下打量,有些发憷,瞬间怂了:“喂,不会我说你两句你还要揍人吧……我我我……”他左右想找个趁手的武器,没找着,只能一手拿筷,一手拿碗,筷作枪,碗作盾。

“钱四公子……”姬洛夺了他手里的东西,眉眼一弯,笑如夹岸的桃花。

钱胤洲似被秀色所迷,本就东想西想的他忍不住“啊”了一声,委顿手脚,垂头丧气噘着嘴嘟囔:“你……你……你们这样的果然是……是……”那个“祸水”却是说不出了,因为姬洛目光沉了下去,钱胤洲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说了失当的话,眼前的人会一秒变作杀人的夜叉。

这时,范识皮笑肉不笑打断:“不知姬公子有何见地?”

“见地不敢当,或许能一较之?”姬洛心里也没底,但他敢赌,于是端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反杀了范识一筹。

半盏茶后,钱胤洲揉着额角,站在小门后,一边念郭璞的《沙棠诗》,一边摆出长拳起手式,左右躲闪觑看,生怕额头被砸个对称。

作者有话要说:钱胤洲就是来搞笑的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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