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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回来的。”
心魔里的老杂毛摇摇头,抬起手指着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伸长了手臂划一个圆。
“这?方圆千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都饿死啦。”
杨夕走到他面前?蹲下,心魔里的人还跟记忆中一样是?个头发花白,形容猥琐,笑起来不怀好意的半老头子。
自己却已经头发全白,比他当年还老。
她?六十多年不曾真正意义上再入心魔幻境,太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令人想念的老家伙。
“人都死光了,唱歌的这?是?谁呢?”
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男人的哭腔:“百年一旱,百年一旱,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老杂毛诡异地笑了,嘴角裂得开开的。
这?时候,它像极了心魔,又像极了杨夕在琼州城里遭逢的饿死鬼。
果然他说:“人死了,会变成鬼呀。冤魂不散,还要害这?世上的活人,让他们去感受自己感受跟自己一样的痛苦,用活人的死,给自己出气。”
杨夕定?定?地看着他:“你在说谁?”
老杂毛把?手抬起来,遥遥地指向杨夕身后:“他呀。”
杨夕回头。
一个身穿战甲,满身血污的人影,在荒地里茫然无觉地游荡。
左手提着一柄残损破碎,锈迹斑斑的剑。右手拖着一面被烈火烧毁了一半的战旗,古隶书的一个字——邢。
杨夕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杂毛干哑的声音还在背后蛊惑:“这?些年的人间惨剧啊,都是?因为他。他生前?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死后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鬼,你知道?么?琼州大阵里,大夏十万官兵被困,他们……大都是?饿死的。”
老杂毛嘿嘿嘿地笑,干涸的嗓子里含着血,“他是?饿死的。所以?才有百年一遭的大旱……”
杨夕猛地打了个激灵。
远处游荡的身影,无知无觉地打了一个转。血肉翻卷的手掌紧紧攥着他的剑,无处发泄的恨意激得那剑声长鸣。手指攥住的战旗随着他凌乱的步子在地面上拖过,另外?半幅被踩进了泥地里的旗帜在狂风中被掀起来。
那旗帜向着杨夕的方向飘过来,在空中颠沛地飘荡。
——“夏”
杨夕听说过掌门是?如何把?小僵尸收入门墙,那是?旱魃邢铭从蛊阵中苏醒,与夏氏彻底决裂。他掀起的战火涂炭了整个大行?的生灵,为抱一腔早已流逝在岁月中的仇。
“不,”杨夕却说,“我都不知道?邢师叔具体的死法,你也不可能知道?。”
杨夕黑岑岑的两颗眼珠子与心魔对?视。
老杂毛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他笑起来就?是?那个样子,像是?个坏人。
如果杨夕没有连续做上六十年的心魔噩梦,她?或许不会对?心魔有这?么全面的认知。
噩梦的所有素材,都是?人记忆里存着的东西,心魔里的所有恶念,都是?潜藏人心的想法。
那些人们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也不敢深想的东西,在心魔里被悄然放大。
杨夕……怀疑过。
为什么同?样是?蛊毒催成的僵尸,从未听说过断天门兵主薛无间引发的天灾。昆仑首座邢铭引发的大旱,却让整个昆仑都是?终年无雨的。到底是?旱魃特别,还是?邢铭有异……
杨夕盯着把?她?心中险恶宣之于口的心魔,用一种洞察的清醒说:
“饿死的人,不是?邢铭,是?南海死狱的古存忧。”
一代豪杰古存忧的死法太震撼,太憋屈。杨夕在断龙闸下伴着古存忧的尸骨整三年,不经意让那份对?英雄死于无声的遗憾深入了念头,渗入了心魔。如今心魔把?它嫁接在同?样是?死得憋屈,英年早逝的邢铭身上。
如果杨夕稍稍放松一分理智,根本无从察觉。
想起南海战场,看着眼前?的老道?士,杨夕不禁念头里闪过了在南海初见陆百川。第一次发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竟然是?别人的千万化?身之一。
对?于自己无比贵重的记忆,对?于人家一点都不值钱。
老道?士粘腻地笑笑,用一种轻到气声一般的音量诱惑:“但是?你不想杀了他吗?”
枯瘦的爪子搬住杨夕的肩膀,把?她?转向正面那个游荡的身影。
“他毕竟是?个杀人为业的军人,也的确是?你少年孤苦的祸根。杀了他,你就?可以?筑基了,仙途平坦,万世永寿……”他暧昧地从鼻子里喷出个笑声,杨夕感觉抓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似乎变得丰润了不少。
而?背后的声音也骤然低沉优雅了许多,“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你来大行?王朝筑基?”
杨夕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背后的老道?士一定?变成了陆百川本川。
“大行?……有什么?”杨夕下意识地自问。为什么来大行?王朝筑基,二乙子等于已经告诉她?了,上辈子她?就?是?在此筑基。但是?陆百川会知道?她?的上辈子么?
答案显然是?否。
陆百川不会是?个重生者。他对?天道?的事情一向无比热衷,几乎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倾向。如果他有重生的经历,比起改变世界这?种目标,他一定?更中意把?重生这?回事儿想方设法捅给人知道?。
他狡诈沉稳,阅历丰富,不可能想不到办法。
那么陆百川说,她?筑基的契机在大行?,到底指什么?
自己这?辈子来大行?有很大原因是?陆百川的劝说,可是?上辈子呢?
上辈子没有时占机重生这?回事,没有给自己保驾护航的二乙子,自己为什么来大行??像二乙子所言,应景氏央求处理琼州大阵?可自己跟景氏不熟,对?大行?的感情也全无好印象,如果不是?恰逢其时,人在附近,景氏如何会想到求自己?自己又凭什么答应?
所以?,上辈子自己为什么恰好在大行??
陆百川所言的筑基契机,到底指什么?
陆百川想让自己在大行?看到什么?他为什么……不直说?
低沉优雅的声音在背后笑,带着陆百川特有的那种礼貌过头:“旱灾因邢铭而?起,昆仑首座是?你一生苦难的源头,我想让你看到的,就?是?这?个。当时邢铭也在,我怎么好直言?”
杨夕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你胡说!”
“哦?”陆百川温吞地笑笑,“那你说,大行?王朝还有什么?”
杨夕拼命地想,努力地想,想到两只眼珠都是?血红。
然而?思绪拐上了这?条邪道?,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正途。
大行?这?个国家,对?于杨夕来说,除了沉重的灾难还有什么?
那个礼貌敦厚的魔鬼,不会轻易放过落入陷阱的猎物。从背后推了杨夕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他从背后压上来,用膝盖把?她?压进黄土里:
“做人不要那么固执,不如你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
杨夕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周围倒毙在在路边的那些枯骨,全都在一个个地站起来。
“嘎达”“嘎达”“嘎达”
骷髅的关节在嘎嘎作响,死者们忽然挣扎着站起来,想要为自己发言。
它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蝗虫似的迈着一顿一顿的步伐,蹒跚走来。
而?邪法师竟然跟在它们身后。
这?个青年没怎么入过杨夕心魔。死在南海地下战场的,因为自称死灵法师挖坟掘墓而?于世不容,只能在死狱里苟且偷生的执拗青年。佛陀的超渡救了所有人,唯独于他无用。
杨夕的心魔里,似乎是?他复活了那些死者,驱使着那些白骨,清秀的面容上露出濒死时的不甘。
邪法师的身后,喜罗汉、恶观音、木剑客、胡山炮、折草娘……数不清的死狱凶徒。
杨夕猛地把?头撇过去,却又看见阴家兄弟、金鹏、焦则……无数葬身于炎山秘境的道?友。
回身想把?背后的陆百川掀下去,却惊愕地发现陆百川已经变成了琼州大阵里饿死了还在惦记儿子的狗剩爹。
狗剩爹背后蹒跚逼近的是?杨夕在琼州大阵里见过的所有鬼魂和尸体。
所有的死者们,迈着步子一点点走向杨夕,蹲下来,趴下来,压到她?后背上。
它们扯着她?的胳膊,拉着她?的腿,搬住她?的脑袋,撑住她?的眼皮,逼迫她?望着远处那个游荡的身影。
“我们……都是?……因为他……死的……”
“杀了……他……为我们……报仇……”
“是?他错……他带来了百年大旱”
“是?他恶……他创造了南海死狱”
“他的过……他在炎山秘境放弃了我们”
“他早就?是?个鬼了,杀人进阶,无血无泪,活着就?是?不断杀死别人给自己替死,不然就?会虚弱难受。”
忽然杨夕的头被一股巨力提着头发拉起来,她?看见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飘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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