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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云淡月,河汉清浅。晚风不止,吹得影子随着义庄跟前的灯笼一道,摇摇晃晃。
宁朝慢慢走过来,他摘了网巾,碎发耷拉在眉眼附近,稍稍遮了点弯弯的眉尾,掩去一缕温柔。
他取出火折子把灯点上,长生屋里顿时有了一团暖蓬蓬的光亮。而后就见一抬棺材边上坐了个大活人,穿一身石青道袍,抓着死人手,冷眼朝他看来,口里道:“你怎么来了?”
宁朝认得叶止,这几年虽没怎么见过,但样子无甚大改。只是随着年岁渐大,五官轮廓渐渐长开了,愈发清俊。
他一撩袍子,坐在叶止对面,道:“我前儿就来了,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宁朝从袖囊里取出自带的白蜡烛,燃上滴了几滴烛油立在棺材跟前。不过也像是划了一道楚河汉界似的,隔着叶止。
“今儿若是没错,还是陈奚大殓。不过我并没有给她操办,知道为什么吗?”他淡淡道,抬眼看着叶止,忽而笑了声,“我知道,我若是将她棺椁埋了,你这疯狗必是要掘坟的,到时候扰得她不安宁,也是罪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叶止声音低哑,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后头怕是说话也困难了,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事本是你该关心的,自己错过了,竟要怪在我头上,说来好没道理。”
宁朝冷冷一笑,见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又忍不住道:
“但叶少爷是清贵人家的嫡子,日后要做大官的,照理说不该跟咱们这些破落户混在一起。可这晚上巴巴地守在这里,装出天大的深情来,是想给谁看?”
“我不爱看,陈奚也死了,你是给鬼看么?”
宁朝一张嘴最是气人,叶止听罢,面上苍白如纸,末了喃喃道:“你说的不错。”
烛火因风微晃,他垂头丧气,手里还抓着她的腕,垂眸就见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这几天尸体已然变了味,但宁朝从地窖里取了冰将尸体护着,才使得叶止来看时有那么些体面。
“她是自杀么?我们分开的时候分明……”
“蠢货。”
宁朝虚拢着烛火,头也不抬,眉尖轻轻挑起,说:“我去找她时是在前天,大抵是你们才回福安县的那一日。她这人本不该成亲的,可那一日破天荒的叫我替她算一算姻缘。”
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他喉结微动,停顿了会淡声道:“不是个好卦象,怎么解都是凶,姻缘上想来是个死路。不过她好端端的为何让我算这事呢?我便猜你们日日厮.混在一起,怕是同床共枕都有了,陈奚是个女人一事,你该知道的。此番回来之前你们两人应是挑明了感情,不然她怎会如此。”
叶止不语,宁朝话头一止剩下的就是安静。他瞥见了叶止颤抖的指尖,砖地上落了几点湿润,青年腰背微微佝偻,骨节泛白。
“你不知道她是女人么?”
“知道了。”
不过尚晚了些许,他没说,宁朝已从他那眼神里明白过来,刹那间像是看了一个笑话。他手挡着蜡烛光亮,方寸之间顿时黯淡,叶止看不见宁朝的神情,就听他轻笑了两声,意味不明。
“我也是自作多情。”
“松手。”
叶止摇摇头,费了好大力气,吐出几个字:“让我再陪陪她。”
“你是陪她去死?这般迟,人已凉透了!滚开!”
宁朝说话他不听,索性抬脚踹翻了叶止,他是个习武的,力道自不必说。
叶止闷哼了声,爬起来竟就要赖在棺材里,盲目至极,生怕晚了便连尸体都无。
两个人动静太大,惹得里头看门老头爬起来看情况。宁朝他是认得的,随即喊声大公子。
“大公子这是怎地了?”他以为是有人要偷尸体,棍子便拿在手上过来一窥究竟。
宁朝面无表情地又踹了叶止几下,那身石青色的长袍上多了几个脚印,可尤不解气,便将人丢了出去。
嘭的声,紧合的门既挡住了外头月光,里面便是一片黑漆填满。
宁朝将地上狼藉收拾收拾。扶正棺材,重新点上蜡烛。
他说:“明儿把东西备齐了,找几个抬棺的,再喊个吹打的乐班子,午时入土。”
宁朝说这话时眼神极冷,触及陈奚的尸体,忍着把盖重新合上。
门外嘭嘭嘭的捶门跟叫喊声扰的人不安宁,他闭了闭眼,嘲讽地笑了笑,又守着下半夜。宁朝预备明儿带着兰青去街上买套寿衣回来给陈奚换上,见此情景便下定主意。
过了今儿就叫陈奚入土为安,离了这尘世纷纷扰扰。
……
第二日艳阳天,街上热热闹闹,兰青睡足一夜清晨起来精神奕奕。客栈里宝源开门迟,人恹恹地都不爱说话。清澈的日光透过窗上花纹,照在地上,她踩着影子一路轻快下来,同他打了个招呼。
宝源下巴搁在柜台上,眯眯眼哼了声。
“宁老板呢?”
兰青背对着门,话才落下不久,宁朝便提着一袋热包子进来。他在义庄里简单洗漱过,用一根白玉竹节纹簪子簪发,见兰青起得早,稍稍露出些许笑,温和看她一眼。
“倒是会挑好时辰,吃包子,才出的牛肉包子,若不喜欢这儿下头的是玫瑰豆沙馅的。”他同兰青简单提了句,转身去自己房里换衣裳。
宝源:“……”
“主子今儿想必心情有些不好。”宁朝一走,宝源如是道。
兰青耳朵尖,就问:“何以见得?”
他伸手抓个牛肉包子,边吃便道:“往先主子可就爱逗你,兴致好可不得多说几句。可自方才进门起,堪堪一句话而已。”
她一想,不敢附和,便去给宝源倒了一碗热茶。宝源吃的两颊鼓起,见状一口叼住手里剩下的包子,双手接过。
“兰姑娘也吃,这般看着我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往常可不见宁朝如此,转念一想就知道,这是给兰青带的,自己沾了点光罢了。
主子对漂亮的女人在开始总有无限柔情,不过却跟养花瓶似的,最后若是不喜,摔的也彻底,生生作贱人的心。
今儿外头刮风,风里吹卷了些许花叶,门前人来人往,却无人踏足悦来客栈。
宝源闲得打起算盘,而门口几只狗绕着兰青摇尾巴,她实在喜欢这些小东西,索性搬个凳子坐在边上,吃饱了将手里剩的几口喂狗。
“这狗贼精,你但凡给它吃了一口,日后就赖定你了。”宝源百无聊赖道。“左不过一点吃的而已,养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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