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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仁口中“嗯嗯”,绝望地注视着冬林。

冬林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说:“你家没油,叫你逃了一劫。但我担心你在黄泉路上不记疼,所以仍旧要叮嘱一番。”

陈仁见那木杖高高举起,自上而落,越来越近。他用力挪着身,口中含糊地溢出惨叫。击打声让阿鸿鼻酸,他害怕地捂住脸,从石块上摔下去的最后一刻,见得那人回头,如同厉鬼般的眼神直刺地的他哭起来。

老寡妇拄着疾步来寻他,他扑到祖母怀中,怕得浑身抖不停,耳边仍是老寡妇颠倒重复的念叨。

“钱夫子看不上咱们孤儿寡母……日后不要寻他!叫他继续跟那小娼Ⅰ妇一起……他们不干不净的……指不定在哪儿偷搂在一块!鸿儿……鸿儿记着没有?乖孙,不要再跟钱夫子……”

阿鸿马虎地点着头,跟着说:“钱夫子……钱夫子……”

直至深夜,冬林才洗净手,他仔细地折好腰带,进了门。钱为仕率先惊醒,陈草雨已经肿着眼在他怀中睡着了。

冬林单膝着地,看了会儿小丫头。钱为仕示意给他抱,他却摇头不接。

“我……”冬林说,“手脏。”

他就这样呆看许久,突然俯下身,以额触到草雨的额。

草雨迷糊半醒,念道:“冬叔……”

“就这样吧。”冬林说,“叔其实根本不会飞天遁地,我这般骗你,我不该骗你。”

草雨的眼睛近在咫尺,小姑娘的眸澄澈又明亮,让冬林尽情卸下一身肮脏。

“你寻到她了吗。”草雨关切地问。

冬林说:“寻到了。我要与她去别处,从此便不能见你了。”

草雨眼中慢慢蓄起泪,她擦抹着:“冬叔,这一次也不可以带我吗?”

“她会不高兴。”冬林说,“她跟她娘已经等了我许多年。”

草雨说:“那我不跟你走,只见见你,也不成吗?”

“中渡如此之广。”冬林说,“你必然寻不到我,何必白费功夫。如今坏人已除,你只须高高兴兴的生活,便还了我的恩,从此水里捞你的那一场就不需要在记着。”

“你要丢下我了吗?”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冬林喉结滚动,艰难道,“不要哭……”

他望着草雨啜泣的脸,耳边却响着是深秋那一场雨。

“我的囡囡经此上了去往北方的马车,她在何处?你告诉我,我自去寻找。”

“冬林。不必去了。”

“怎可不去!”

“……冬林。”老友目光回避,“当年途中遭逢大雪,那一车的女孩儿尽数……尽数冻死了。”

冻死了啊。

冬林难以自持地垂下头去,颤抖地滚落泪珠。他几次张口,又戛然截止,只是颓唐地抬首,冲草雨努力地笑。

“我怎会丢下你。”冬林哑声,“但我已停留了太久,我不见日光久居冬夜,离开与我而言是种诱惑。叔想……”他对上草雨的泪眼,忽地失了声,却仍要坚持说完整,“……我想解脱。”

草雨伸手触及到冬林的脸颊,她说:“我是不是……”她哽咽着,“让叔很难过。”

冬林温柔地贴着她小小的手掌,说:“你让我活得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勇敢。”

草雨低声说:“可我不想和叔分开。”

“我们路不相同。”冬林说,“你往前去,我们就此别过。”

草雨少见的执拗,她贴着冬林的颊面,拼命摇头,泣道:“我不想和叔分开。”

冬林起身后退,草雨挣扎起来,她欲脱离钱为仕的怀抱,可是钱为仕抱紧了她。她看着冬林转身要走,不住凝噎着喊:“冬叔……冬叔!”

她像是要把过去和未来的眼泪都在此流干流净,甚至咬破了嘴皮,打着钱为仕抱她的手臂。草雨伤心欲绝,埋头咬着钱为仕的手臂,喉中悲怒地呜咽。钱为仕紧紧抱着她,草雨只能见冬林打开了门,侧身回看她一眼。

“叔走了。”

草雨觉得那扇门不像是阻隔着木板,而像是阻隔着天堑。纵然她哭喊捶打,冬林也只会这样遥远地注视她。他将她留在了永远靠近不得的地方,就像是他永远追不上的女儿存活的地方。

草雨泪眼朦胧,见他最后一眼,那身影随着漆夜逐渐隐没。而后屋檐折光,透来新晨的芒。

冬日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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