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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然过去了两天两夜,滴水粒米未进。她闭着双眼,淋过雨,发过烧,脸色像是覆了层蜡,双唇看不到半点血色。然而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听得见他们在她耳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话都在她的心里烙了个印。那一夜她的心里焕然成熟。
昨晚青苹端了粥饭进来,见她一口没动,便摔了门出去。一会儿张晋元火气冲冲地闯进来,大吼道:“你真的想死?我不惯着你,你要死便死!”
青苹慢条斯理道:“大少爷,可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呀!她死了,您这些年心血可就白费了。”
张晋元冷声道:“好啊,你有本事,就把她这倔脾气给我扳过来!我可没那个耐心!”
后来直到凌晨,毛玻璃的推拉门再次被悄然拉开,她感到一个人轻轻地、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那人凑到她跟前,她闻到了青苹身上熟悉的兰草和熏艾气味。青苹默然了一阵,周遭静得可怕,她竭力屏着呼吸,生怕被青苹察觉。突然青苹凑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语调诡异着道:“死丫头,我知道你没断气。你听得到也好,听不到也好,我偏要说出来。不然等你真的死了,我这么些憋了好些年的话,要对谁去诉?”她深深吸了口气,素弦明显感到她的目光带着尖利的刺,恨不得根根都扎透了自己。
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都像是发自内心的邪恶诅咒:“你死吧,你这个可怜的乞儿,你来就不该活下来,不配得到现在的地位,现在的荣耀,更不配做他的妹妹!说什么报仇,谈什么大计,全是放屁!他以为他利用着你,其实是你在利用着他!这世上只有我,兰青苹,才是真心待他的,我可以为他把心剖开,这里面除了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旁人的位置!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的苦口婆心,忠言逆耳,他不听,他还是向着你!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气得青筋突起,暴跳如雷?他恨你和霍二少睡了,他恨你轻贱,不守妇道,可是我知道,他恨他不能抢先占有了你去!他喜欢你,对你好,他为了帮你复仇,忍受着不能与你在一起的痛苦,可你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给了别人!哈哈,你这是自寻死路!你知道么,你让他折磨来折磨去,在我眼里,便是对这几年白白吞下的苦水最好的补偿!……”
她听着那个女人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将那一通多年的肺腑之言一股脑发泄出来,她发泄够了,她躺在床上仍是不见一丝一毫反应,呼吸一如刚进来时那般平稳沉静。
看来,她离死差不离了。青苹长长舒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素弦听着她的脚步咚咚远去,嘴角微微翘起,却是轻盈地笑了,心想:你错了,你们都错了。你认为惩罚我的人是张晋元,其实惩罚我的人是我自己。
她以为青苹会很快叫张晋元过来,于是继续闭目等着,然而他一直都没有来。
清新的晨光透过米色纱帘照进卧室的那一刻,她坐了起来,桌上摆着几样色彩鲜艳的点心,皆是她平时最爱吃的。她实在是太饿了,就着冷茶将那些点心一扫而空,连碎渣都没有剩下。
她走到红木梳妆台前,盯着镜中那个枯瘦得几乎脱了相的自己,怔怔地看了好久。
然后她幽幽地对自己道:“从此以后,裴素弦,你不可以再对任何一个人动心。哪怕是逢场作戏,哪怕心里有分毫动摇,都不可以。他可以是个温文尔雅、体贴细致的丈夫,可你永远不能做他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妻子。难道母亲和姐姐惨烈牺牲掉自己的生命,就是让你到这喧嚣浮华、声色犬马的尘世享受人生的么?就连张晋元那样的冷血人物,都保持着比你清醒的头脑,那么你该感谢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感谢他把你打醒,让你迷途知返,不致犯下更加难以挽回的过错。”
她明明可以和霍裔风无比幸福,他那么爱她,几乎就快要把她彻底感化,然而那株小苗只是刚刚萌芽,便被她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她觉得,她就此关闭了自己的情感大门。
她的烧刚退了不久,还有头晕和视线模糊的感觉,就又回到床上闭目养神。
晚上张晋元从铺子里回来,青苹一脸沉痛地告诉他素弦快不行了,他顿时神色大变,匆匆跑上楼去,却见她靠在枕头上半卧着,手里托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正闲适地翻看。
她抬起头,眼里是盈盈的笑意,昨天晚上,她还水米不进,只悬了一口气似的倒在床榻,只一天的功夫,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他忽然就糊涂了。
愣了一下,他一改以往冷酷的形象,在床边坐下,温柔握起她干瘦的手,目光里满是关切:“素弦,你的病好了,真是太好了。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青苹去准备。”
她笑道:“方才吃过了,现在还不饿。”
他眼里流露出少见的柔和色彩,又道:“其实,我一直想表达对你的歉意。那天是我太冲动,所以态度有些强硬。呵呵,你要理解哥哥,归根结底,我都是为了你好。”
她宽慰一笑,柔声道:“哥,别说了,我都明白的。素弦怎么会生你的气,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哥哥的教导,素弦一定铭记于心。”
她语调软软糯糯,句句触到他的心坎里去,面上是懂事的少女天真的神情,他听她这样说,心情顿时晴好,抚着她的长发,道:“素弦,我真高兴,有你这样的……妹妹。”说到“妹妹”这个称呼,他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张晋元顿了顿,又道:“素弦,你说我是不是个大傻瓜。你是我的福星,我还错怪你。你知不知道,我们玉器行最近遇到挺多的麻烦。向宝丰银行申请的那笔款子,就因为我们张家是外地来的,那个葛经理对我们百般刁难,就是不批。可是银行昨天打电话来,竟然告诉我们那笔款子马上就批下来了!再细问,他们只说上面有人特意关照过。还有啊,我们在西郊和霍家竞争买的那块肥地,那个霍裔凡一直死咬着我们加价,就是不放手,可是你猜怎么着?今天土地局告诉我,霍家退出了,那块地就这么落入我们张家名下了!你说要不是霍裔风,我们一个外来户,能这么快就捞到这么多好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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