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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傲地转过身,黑绸的裙角微微扬起,推起车子,翩翩然消失在雾气之中。他在后面喊着:“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好还你手帕!”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里仍是得意:她校徽上的名字,不就是咏荷的教会女子学堂么?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的。
此后,霍裔风便经常去接咏荷放学,也总会留意校园里走来的女学生们。然而不巧的是,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但越是见不到,心里便越是想着,不知不觉已成为一种习惯。
这日黄昏,霍裔风奔忙了一天,闲暇下来,便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山那边的金黄天幕,突然又想起她转身翩翩而去的样子,袅袅婷婷款款而行的步子,那浓密的黑发如是墨染的,似一团锦绣织就的绵绵烟云,他从来不曾见过那样美丽的头发。那时恰巧又是雾天,越发衬得她玉骨冰肌,人间烟火不食,倒叫人觉着,恍若经历了场美妙梦境似的。便这样想着想着,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向他。作为警察局的副总长,他有着特殊的职业敏感,就在那人将要触碰到他的一刹那,他猛地转身,反手一扣,正抓住他光滑的皮腕套,那人却也是有功夫底子的,顺势一躲,出拳攻他肋部,接着便要扛他腰身。霍裔风功夫不弱,倏地闪了身,他扑了空,方才使的又是蛮力,眼看便要摔个“狗啃泥”,霍裔风一把拎起他皮衣的后摆,他支愣着双臂悬在半空,慌忙讨饶,霍裔风笑道:“我早知道是你这个死丫头。你呀你,究竟要多少回,才能讨到点教训呢?”
咏荷揉着被扭痛的手腕,抱怨着嗔道:“坏二哥,知道是我,还不轻点。”忽然发现了地上掉了个东西,觉得好奇,便捡起来,顿时便惊叫道:“咦,好奇怪啊,二哥竟然有女孩子的手帕!”
霍裔风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嘘,小点声,这是我捡的。你再乱说,我可不客气了。”
咏荷赶忙求饶,霍裔风这才把手松开,便要伸手去夺,她灵巧地从他腋下逃开,边跑边展开那手帕,是普通的青色丝绸,细巧的针脚绣上一枝含苞待放的白山茶,伴着清新好闻的淡淡香气,仿佛透过这帕子,便能看到绣它的姑娘,是多么的蕙质兰心、心灵手巧呢。
“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霍裔风见妹妹若有所思的样子,忙问:“是么,在哪儿见过?”
咏荷微微摇了摇头:“哦,我记错了。”敛了笑,又与二哥寒暄了几句,大丫鬟朱翠来唤,说是夫人给她裁了新旗袍,叫她必须下去试穿,她也只得跟着去了。
又过了几日,应妹妹咏荷的神秘邀请,霍裔风开车去了西郊枫港,郊区的空气果然别样清新,漫山遍野的浓绿是油画般引人沉醉的风景,山腰上建着白色的西式钟楼和教堂,庄严而肃穆,沿着草坪一路向前,是一座白漆雕栏木桥,桥对面便是霍家的枫港别墅。一群女学生正在草坪上布置气球和彩带,见到霍副总长,纷纷行礼致意,霍裔风亦对她们点头还礼。别墅的主楼经过几天的装点布置,俨然一个小型的宴会场所了。门楼上悬挂着红字的条幅,上书“教会女子中学赈灾募捐宴会”。原来咏荷借了别墅来,是为了倡议大家募集资金,支援南方的水灾。
穿过摆满各式盆景的船厅,翡翠玻璃屏风早已撤下,代之一巨型花环状的拱门,既是赈灾,便是该省则省,一切从简,经过学生们匠心独运的布置,又不失大方和体面。简易搭建的舞台上,一支学生交响乐团正有模有样地演奏着。大厅里摆着各色新摘的鲜花,娇艳欲滴,各样色彩鲜艳的点心也是女孩子们亲手做的。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霍裔风一眼就望见了那个送他白茶花手帕的女孩。她仍是一身学生装束,发上系着缀着细碎星点的娇粉色宽丝带,独自站在大厅的一角,手持一支素洁的白蜡,神情专注地点着烛台上的蜡烛。
他走上前去欲搭话,陶小姐迎面走上来,笑容可掬道:“二哥,你来啦。”
霍裔风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咏荷呢?”
陶小姐笑道:“她是我们这次活动的总负责人,操心的可多了,这会儿大概还在忙碌。”
陶小姐引了他到指定的位置落座,又聊了一会儿闲话,便招待其他人去了。他向刚才的方向望去,女孩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这会儿宾客们到得不多,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会场被布置成巧妙的心形,星星点点的花瓣儿、柔和温馨的烛光作为点缀,处处显示出策划者的不凡品味。
这是咏荷的心思?这丫头,看起来粗枝大叶,倒是不可小觑。
他正想着,走过来一个穿灰色格子西装,带着方框玳瑁眼镜的男子,大概三十岁上下,看样子是个商人。
“霍总长,久仰久仰。这是我的名帖,在下姓张,是张记玉器行的掌柜。”
原来是前不久新开的玉器行。霍裔风和他握了手,简略交流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了。
从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归来以后,学法律专业的他在霍家势力的影响下进了当地的警察局工作。他心思缜密,办事来总是全身心的投入,枪法又精湛,虽然有些特立独行,但确有普通人所不及的才能,两年不到,已被提升三次,现在已然做到副总长了。他知道政商不分家,霍家老大从商,老二从政,正是圆满了,然而他偏偏不喜与商人打过多的交道。他知道和他们做不成纯粹的朋友,他们常聚在一桌喝酒吃饭,目的却一概不是单纯的。比方刚才那一位,说话的口吻倒不是平素让他厌恶的谄媚,却透着一种目空一切的傲慢,令他极不舒服。
他端了一杯红酒,走上三楼,把自己关在走廊尽头一间卧室里。他走上小阳台,这里的视角是极好的,绿毯似的草坪、缤纷绚烂的花圃尽收眼底。他扫视开来,芍药园外的长椅秋千上,一个女学生正舒服地伸着懒腰。她脱下小巧的白漆皮鞋,整齐摆放在脚边,悠悠地荡起秋千,一只手揉着酸痛的肩膀。她便是花园里一枝娴静淡雅的山茶,不需要任何而外的装饰,本真的自然之美,也足以打动观赏她的人。
是她?当他需要一份平静的时候,她总能恰好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总是十分不巧地不能与她交流,就像是被困在梦境中的人,渴望了解美好,却偏偏总被被瞬间惊醒。
他抿了一小口红酒,怡然地望着她。
房间的门突然推开,咏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拉起二哥便走,边走边埋怨道:“你还有闲心躲在这里?宾客都来了,等你这个副总长讲话呢。”
霍裔风素来对妹妹百依百顺,笑呵呵道:“好啦,这就来。”
二人沿楼梯下去,大厅已然宾朋林立。霍夫人亲自捧场自不必说,陶家、汪氏粮行、金祥玉器铺、黄氏典当行等城里的大商户也纷纷派了人来。霍裔风也不拘官礼,笑道:“这是学生们的一片心意,她们不忘国家,心系灾区人民,我们这些大人也要响应支持!就请大家慷慨解囊吧!我霍裔风带头,先捐银元五百块!”
说罢便招了西洋打扮的侍者过来,写了单子递上。席上众人亦纷纷起身响应。女学生们见她们的心血获得了成功,纷纷相互击掌祝贺。
霍裔风向小妹投去嘉许的目光:“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不错,不错。”霍夫人亦点头表示赞许。
咏荷这会儿倒是脸红了:“这都是同学们的功劳,我一个人怎么行。”
一旁的宣珠笑道:“大家看呀,我们霍大小姐也有害羞的时候呢。”
霍夫人也笑道:“我早看好宣珠这个丫头了,果真是秀外慧中。宣珠丫头啊,明年毕了业,就嫁到我们家来吧。”
宣珠正咯咯笑得开心,听她这样一说脸颊绯红,腼腆一笑便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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