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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从一缕蜷曲的花蕊上滴落下来,慢慢渗透到疏松的泥土中去。
秋色不知何时已经如此之深了。
皇宫内院,无疑是一个寒冷的地方。
起码如今的越王朝新建的皇宫,自从她七岁那一年搬过来之后,即便人烟一直都不算稀少,可是这空气里头的寒意,却像是无论多么热闹都捂不暖一般,凄冷得只想要打哆嗦。
前朝的文昌公主,如今的顺贵妃景粹在这寒夜之中,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常服,从墙角书架后隐秘的暗门里踱步出来,转身细心地关上密室的门。不远处小小的床里,有着均匀而细小的呼吸声。景粹微微弯了弯眉,面上神色柔和,缓步走到床边,弯腰给还不到三岁的儿子,祁王游秉怀掖了掖被角。
不期然动作稍大了些,游秉怀微微睁了睁眼,不甚清醒地嘟囔了一句:“母妃……”景粹嘴角露出些微笑,轻轻拍拍自己幼子稚嫩的脸颊,看着他歪歪头再度安心地睡着了。
景粹嘴角的笑意很快淡了淡,她直起身缓缓踱出门,站在一片雪白的秋菊边上,背对着院子,声音柔和却丝毫没有软弱的意思:“阁下深夜造访这深宫内院,想必不是小事?为何躲躲藏藏,不干脆现出身来?”
“深夜造访,”是男子的声音,温和清朗,“失礼了。”
景粹并不惊慌,镇定自若地缓缓转过身来,然而她脸上疏离刻板的笑容却在见到来人的刹那间僵了僵,脱口而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称呼:“大皇兄?!”
乐至穿了一身方便夜间行走的黑色长袍,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随即不以为然地笑笑:“一直听闻父亲姿仪甚美,我还一直以为是阿诤长得与他更肖似一些,不曾想却是我与他更相似些。”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是比震惊来得更加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景粹并不太确定的口气道:“你是……乐至?”
乐至“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虽说几次传召我的都是太后,不过太后娘娘已至耄耋之年,想来并没有那么多精力了才是。我便想着越过太后,直接来见正主,也省得再多波折。”
顺贵妃景粹的目光冷了冷,她不曾想到自己假借太后名义的事情原来乐至一早便已经看透了,倒是显得她像是跳梁小丑一般了。她不由得抿了抿嘴唇,却听乐至轻笑一声,似是自嘲:“若是母亲早些知晓姑姑能如此出息,或许也不至于便成如今这副谁都不认得的模样。”
说是姑侄二人,其实景粹也不过比乐至大了七岁。她略微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乐至:“敏姐姐她原来真的疯了?”
“你一直不相信?”乐至稍稍歪了歪头,一脸单纯好奇地问道,“母亲疯了,原来是一件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么?”
“敏姐姐……”景粹皱眉,“皇兄自尽,她被灌下剧毒,那些年里,她什么都熬过来了,本……我想不出来究竟是多大的事情,居然能逼疯她。”
“哈。”乐至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不过是有个厨娘,茶余饭后跟她开了个玩笑。”
景粹眉宇丝毫未展,并不太相信这句话的样子,精致的容貌看起来微微肃杀。
“那个厨娘先前在聂家当过差,她跟母亲玩笑说,‘小公子长得俊俏,眉眼里头看着与聂家那七公子有几分相似呢’。”乐至说到这儿顿了顿,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来,景粹脸色倒是变了几回,稍稍有些发白。
“阿诤,是母亲千辛万苦送出去,一定要保住的血脉。而我,是母亲以为只要太后娘娘年老就一定会死的孩子。”乐至这么说着,即便带着笑,语气也略微有些萧索,“其实若不是阿诤少年时便已经开始执掌隐卫,我确实也应该早就死了。那时候,母亲没有选择。”
“敏姐姐她……”景粹出声道。
“她决定杀了我。”乐至缓步走到一池玉白的菊花前,月色如霜,映衬得他本就因着大病未愈而颇为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我与阿诤一母同胞,长相肖似,若是被人发觉这一点,只怕阿诤也难以保住性命。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母亲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地视而不见听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不得不面对了。
因此母亲决定杀了我,她决定杀了我来保住阿诤,她甚至当着我的面自言自语过,她只是把我的死期稍微提前了,因为我本就是必死的。可是她明明下了决心,却还是好几次中途停手,直到最后一次,才终于下了足够分量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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