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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境深处,许策脸上挂着僵硬得几乎化不开的笑容,眼神里却没有笑意,冷冷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孩童独自站在三阁议事的明正堂的台阶下,听着上首三位阁老自顾自地决定着他的未来。
那是多么久远的过去了呢?
起码在那个时候,他还只是许家的小公子。
江湖杀手组织“啄木鸟”收钱买命,已然杀害了两名朝廷命官,正是声名鼎盛之际。
而新安定不久的朝廷,不想让他们在这么闹下去了,皇帝下了死令,五年之内剿灭杀手组织“啄木鸟”。
三阁决议的结果是,他们需要一个内应,需要有一个人进入啄木鸟内部去探查详情,然而啄木鸟这个组织却有一个特点,他们愿意接纳的,都是天资出众却又被遗弃的孩子,对成年人完全地不信任,没法轻易地潜入进去。
若是随便找一个十岁以下的孩子送进去,同样有一个问题,那个年纪的孩子被丢进那种地方,谁能保证他还能记得自己的初衷,谁能保证他不会被对方洗脑叛变?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这个孩子,能撑得过“啄木鸟”那种非人的训练?
最后众人的目光放回了三阁之内,三阁子弟之中恰好有两个年纪尚幼,且同样以早慧著称的孩子——
六岁的聂家七公子聂诤,九岁的许家小公子许策。
聂诤身体不好,听说他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他的身体便一直很差,而与此相对的,许策在习武一途天资极高,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他那一年,九岁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地长大,本该如同聂诤一样,顶着一个旷世奇才的名声长大,然后顺理成章地继承许氏,亦或许,他会误入歧途,最后长成一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也说不定。
然而他的父亲,他那位事到如今他已经记不清长相的父亲,坐在高高的阁老的位置上,语气平静得简直寒意彻骨:
“吾小儿子许策根骨不错,想必能够胜任内应一职,诸君以为如何?”
高座之上一片应和声。
其实没有谁不知道进入啄木鸟意味着什么,那些每一个关节都能自由转动的少年杀手,那些近乎痴呆疯狂的嗜血孩童,即便不能确切知道,那些三阁中的成年人怎么可能想象不出来?
那时候,孤孤单单地站在台阶之下、被三阁之中的诸位议事大臣大量着的那个许策没有想过这一点,如今这个许策,坐在当初那个高高的位置上,自然不可能不明白——他们从来没有真的指望过他能活下来,他的父亲,还有那些坐在高座上的其他人,都是如此。
一夕之间,那个娇生惯养的九岁稚子,被换上最破旧的衣服,涂上泥巴,灌下能立刻让皮肤暗淡、身材瘦削的药,被丢在了“啄木鸟”经常出没的地方,果真被啄木鸟的人捡了回去。
他不想回忆那些梦魇,然而回忆却裹在梦魇深处却狞笑着扑面而来。事到如今,他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乎了,那些曾经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痛苦,事到如今不过是这个风光霁月的许策记忆中的一小片阴影罢了,起码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在“啄木鸟”中,他不再是许策,他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身份,更不要提尊严这种近乎于奢侈的东西,如同行尸走肉般,努力生存下去,却还没有忘记他是要获取对方的信任。
其实如今想来,那个要活下去拿到情报的信念,说不定恰恰是支撑他在那种地狱中活下去的原因。
活得太像死人的时候,即便是痛苦也化作了活着的滋味,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不再包扎伤口,由着那些伤口反复崩裂、发炎、愈合,那些无论何时刻骨而来的疼痛,反倒是唤起了他还作为“人”存在的那一部分。
无甚滋味的人生,便纵是酸甜苦辣,哪一种滋味不是滋味呢?
那时候,日子太久,他差不多已经快要忘记了,他是许家的许策,他并不是来成为“啄木鸟”的。
第一年过后,他逐渐脱颖而出,扶着训练他的师父,同样也是啄木鸟的领头人“赤胸”给他送来一个用来协助任务的部下——一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看起来神情木讷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父母呢?”
“我不记得我父母的事情了。”
“伏池那边的莲花开了,我叫你阿莲好不好?”
“好。”
“我叫阿策,你记住了,但是不要告诉别人。”
“好,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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