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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或沦为佃户,或卖身为奴!有倔而不肯屈从的,上告京兆衙门,岂知未曾伸冤反被痛打一场,三日伤病而亡!!”
这件事情,是门人私下做的,上告京兆衙门时惊动了朱伯谦。朱伯谦立即压下了,吩咐人给了银钱安抚,并严厉训斥了该门人。
这痛打,其实是门人怀恨在心,待事情过后去寻仇的。
这侵占的民田其实不算多,也就百余亩,然本朝自太.祖时便颁下严律,严禁勋贵宗室大小官吏强侵民田,违者一律严惩不贷。
田亩不多,但能做的文章很大。
人证物证苦主俱在,剑锋一指,直击东宫。
皇帝自然大怒,当场卸了京兆尹的乌纱,严查此案,并令太子上折自辩。
皇太子萧遇忙跪下自省疏忽,当日上了请罪和自辩的折子。
据萧迟在宫内的消息,折子递过去后,皇帝召了太子去御书房,约莫二盏茶的功夫,并没有替换茶盏瓷器,也未听见大怒训斥的声音。
太子离开御书房时,神情尚可。
“看来,朱伯谦临死前,确实有告诫太子啊!”
而太子也听进去了。
并执行得不错。
不过众人脸上也无什么异色,意料中事,就是不知道朱伯谦的临终告诫力道有多大了?
继续按计划进行即可,略略商议,萧迟就让众人散了。
书房内,就剩舅甥三人。
萧迟见段至诚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舅舅?”
“和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不成?”
“当然不是。”
段至诚顿了顿,很含蓄地对萧迟说:“只怕要不了两日,陛下便会了然。”
“此事到了最后,只怕陛下……”
一而再,再而三,皇帝马上就会明白过来了。
这不是凑巧。
皇帝并没有废太子的意思,攻击东宫,到了一定程度,皇帝肯定会出手的。
段至诚这是在含蓄告诉萧迟,这件事进行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和皇帝对上的。
萧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很早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要崛起,他要稳立不再受任何人摆布,这需要权柄。
争夺权力的碰撞,火花必不可少。
“舅舅放心。”
望向窗外,这方向正好的皇城,隐隐能见到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晕光。
他收回视线,如是说道。
……
刘玉章的上奏只是一个开始。
这是一个信号弹。
朝中文武很快发现,事情不是偶然,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信号弹打响,攻坚战迅速开始。
紧接着刘玉章,次日又有御史陈石弹劾东宫门人鱼目混珠,用贫民代替死囚犯,于菜市口买命替斩。
这俗称斩白鸭。
斩白鸭一说,前朝有之,糜烂之风,越演越烈,继而国亡。太.祖深恶痛绝,建朝后连续几代皇帝狠扫,销声匿迹。
但有利益,就很容易死灰复燃。
断断续续的,有人悄悄干起这个行当,发展至今,竟然形成一条产业链。
当然不是太子主持的,但他有门人涉及过,现在捆绑在一起掀开,即如雷霆万钧之势,一下子满朝皆惊,瞬间推至顶峰。
若说刘玉章是开胃小菜,这就是正式大餐!
并未停止。
紧接着又有人上折弹劾东宫奢菲,逾制,闹事纵马,疏远君子亲近小人,贪得无厌,抢占民女,暴虐淫.乱,等等等等。
不等斩白鸭一案稍缓,萧迟萧逸双方默契联手,或当朝或奏章,折子雪花一般往紫宸宫中飞去,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这折子中,有真的,也有假的,汇合成一股洪流,声势惊人。
东宫节节败退。
萧遇谨记朱伯谦临终嘱咐,按捺住己方人马,不反驳,不骂战,查实他就上折请罪,不实他就上折自辩。
左支右挡,节节败退。
皇帝终于出手了。
闹过了。
他并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端坐在宣政殿高高的御座上,他喝停又一当朝弹劾东宫的御史,气氛凝滞,他冷脸俯瞰殿下众臣。
目光在那个御史脸上停留半晌,慢慢环视,视线在萧迟身上掠过,最后停在段至诚脸上。
“此事到此为止!”
一语双关。
再不住手,他就会要动段党的人了。
皇帝语带警告,殿内噤若寒蝉。
段至诚神色不动,微微垂眸不语。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出乎预料的人动了,是那个刚才正弹劾东宫的老御史。
老御史听得皇帝一句,气手都颤了,他手上的都是有证据的实情,大悲高呼一声:“陛下啊!不可包庇纵容啊!大晋四百年江山来之不易,不可啊,不可!!”
他竟然一头撞在金柱上。
悲声高呼着,狠狠一撞,当场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以死为谏!!
……
死寂一瞬,惊呼大起,皇帝霍地站起,大睁双目。
武死战,文死谏。
此乃文臣劝谏君主的最惨烈最悲壮方式。
皇帝御极二十三载,没想今天突然收获一个死谏。
以老御史的坚定程度,这弹劾还很可能是实情。
登时眼前发黑,身躯晃了晃。
“陛下,陛下!”
……
老御史这么一死谏,直接把皇帝杠回去了。
他不能再采取强硬的弹压手段。
并且将事态强度一下子提升了几个等级。
翌日就是中秋节。
本来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节,今年完全没有半点气氛。
宫宴依旧歌舞升平,但无人有半点心思欣赏。
萧迟和裴月明是要进宫赴宴的。
进宫前,她就很担心,不时看萧迟,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长叹了一口气。
“唉。”
只怕今日,皇帝会召见萧迟。
昨日朝上出了那事,皇帝气得犯了头风病,在床上躺了一天,据讯今日才见好些。
差点以为中秋宴都要取消了。
攻击东宫,萧逸也动了手,但他还隐在幕后,明面就一个萧迟。
皇帝肯定会召见萧迟的。
见了面。
只怕会撕破脸面了。
唉,萧迟是一个多重情的人,曾经在这上头碰过多少伤痕,只有裴月明知道。
担心是肯定的,她甚至有点抱怨:“咱们今儿怎么没换过来呢?”
她上的话,保证刀.枪不入。
萧迟笑了笑,他安慰她:“没事,我去也挺好的。”
他还是想自己去。
车轮辘辘,驰入含庆门,停车换辇,往明光殿而去。
宗室勋贵,文武重臣,齐聚一堂。
丝竹声声,歌舞升平。
中秋时节,天已颇凉,冷风自大敞的殿门灌进来,坐久了让人遍体生寒。
裴月明啜了一口桂花酒,往御座上望了眼。
台上空空如也。
皇后称病,皇帝来了,不过开宴没多久后就说不胜酒力,让众卿自畅饮轻快,便离场了。
嫔御那边就剩容妃领着二三十个大小妃子坐在那里,她大概也很不自在,但没法子,只能强撑微笑在那撑场面。
御宴过半,又一曲舞罢,身披轻薄纱衣的宫廷舞姬飞快退下,又换了一批上场。
丝竹声再起。
裴月明眼尖,她一眼就看见从侧殿门而入的张太监。
张太监没惊动宴席,顺着换酒上茶的宫人太监后面绕过来,来到萧迟案侧。
“三殿下,陛下有请。”
裴月明挺直腰背,手上杯盏搁案上的力度稍大一点,发出轻微“咯”一声。
萧迟侧头看她。
他表情未见什么变化,只低声叮嘱她:“宴散了你先回府,不必等我了。”
“嗯,好。”
裴月明看他起身,跟着张太监后面,沿着原路,从侧门离开了明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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