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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迟将信报一展,裴月明倾身过去,只见巴掌宽的纸笺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上面清楚写了自泔水车出后门的详细事宜,和冯慎口叙并无二致。
下面才寥寥几笔划了一个舆图,标明州县,再一条虚线描出此人的行走路线。
从朱伯谦所在的封州出来,一路往北往西左绕右绕,最后掉头直奔黄河北岸的卞邑码头。
值得注意的是,沿途他经过七八个大小码头,其中有两个还是并不逊色于卞邑的超级大码头。
这么目标明确,那意思是不是说,他在黄河南岸的目的地,从卞邑码头过去是最近的?
裴月明立马吩咐:“去把舆图取过来,不,我们回去。”
她和萧迟立即起身,回了书房,将行囊携带的大晋北地疆域图打开,羊皮绘的详图摊开整整一张大书案的大小,州县山河官驿码头等等应标尽标。
黄河作为北地第一大河,贯穿东西,运输重要性不言自喻,中下游码头很多,沿河每个州每个县都有,而且大部分都不止一个。
萧迟裴月明找到卞邑码头,与它正面相对的是个县码头,牟县,牟县属祈州。
“祈州?”
裴月明心中一动。
她抬头,和萧迟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目中看到相同的东西。
他们察觉了一个漏洞。
和祈州有关的。
作为沿河诸州,祈州却没有在这次受巡的范围内。
因为他们的河堤已经建好了,皇帝点钦差之前,工部已遣人验收妥当了。
祈州不大,属于偏贫的州县,不过修筑河堤却赶先了一步。因为祈州大堤在前年大灾属于损伤最严重的地点之一,正是大决口,当时立即就得展开填土重筑工作了,哪里能再等一年?
前年一年抢建,去年又再度拨银进行第二期工程,今年春已经竣工了。
属于比较特殊的一个分类,虽然也归进九百万两银子里头,但不管是预算还是材料工程都另成一个体系。
裴月明还记得去年核算河工银子的时候,祈州等州是不需要他们计算的,最后加一加进去就可以了。
所以!朝中但凡提起去年的筑堤工程,其实是不把祈州等包含进去的,也是因此,萧迟和裴月明一直都这部分排除在外了。
朱伯谦,会不会钻的就是这个空子?所以他才这么淡定,根本不怕巡检!
萧迟几乎马上就下了决定:“我们去祈州!”
……
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自然不肯放过的。
但怎么查,却得斟酌一下。
萧迟和裴月明商议,再和葛贤等人开过小会,大家一致认为,不宜打草惊蛇。
现在还只是怀疑阶段,并无什么确切的证据指向,萧迟是钦差不假,但他巡视范围却不包含祈州,这样贸贸然过去,是很不合适。
另外,祈州是怎么一个情况谁也不知道。万一真猜中了,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是给了人应对周旋及销毁相关证据的时间?
所以只能悄悄过去,先确定真伪,并取得一二进展或明证再说。
“殿下,若就此贸然前往,此事恐怕还是不好办,我们不妨……先与窦大人商议一二。”
方案是定下来了,不过却先得解决一个难题。
萧迟不出现在人前,还能弄个核算账目,甚至直接称病的名头,问题不大。大的是人生路不熟,他们贸贸然一大行人跑去那边大堤,若没人帮着掩护和做向导,这事不好办。
单一个“悄悄”,恐怕就没法贯彻到底了。
葛贤提议窦广。
祈州虽偏远,但仍属河南道管辖,窦广可设法解决上述问题。
“可。冯慎,使人把窦广叫来。”
大家一致同意寻窦广,萧迟也不拖延,立即使人去叫窦广。
等了两刻钟,窦广匆匆赶至。
他鬓发尚有些许凌乱,都快睡下了萧迟忽然使人叫他,他颇诧异,见礼后立即问:“殿下,何事召臣?”
萧迟斟酌过,隐下朱伯谦,只说出京前接到举报有人贪腐筑堤款,如今又得祈州线索,他欲立即探查。
窦广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祈州刺史石原虽有些庸常,但应不会这般胆大,……殿下此讯何来?”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财帛动人心,他怎敢为对方背书?
回忆起当年,整个河南道多处灾情,有更重要的黎州等地在,他根本都腾不出身去祈州,甚至连底下人手都不够分,祈州只派了一新上手的佐官前去。
去年今年也是,这处处筑堤的,他只在工部验收时匆匆去过祈州一次,待了五日,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了。
窦广说着说着,自己就停了下来。
眉心紧紧蹙成一个川字,他没有遮掩推诿,道:“无风不起浪,此事当查明为好!”
他往西拱手:“若确有其事,臣上折向陛下请罪!”
略略思忖片刻,他对萧迟禀:“昌平县令谭章,乃臣的学生,臣去信一封,令他暗中协助不得声张。”
祈州沿河有三县,这昌平正是其中之一,窦广肃然拱手:“臣可用项上人头担保,谭章绝不会行贪腐之事!”
这一个多月里里外外观察下来,窦广的官品人品还是得到众人认可的,否则葛贤也不会提议他。
萧迟颔首:“窦大人学生,想必如其师一般。”
窦广道声惭愧,又立马唤了家人进来,吩咐去叫公子,让公子立马收拾一二行装,悄悄过来。
“小犬在监察府衙任职数载,常年在河南道诸州奔走,颇熟悉地方,和谭章也交情甚笃,此番正好为殿下引路。”
窦广的好意安排,萧迟接受了,颔首:“甚好。”
据介绍,这窦公子单名一个安,如今正在监察衙门任司马。
他很快赶过来了。
裴月明一看,还挺年轻的,大约二十上下,肤白唇红眉清目秀,是个颇俊俏的年轻人,生得窦广并不相似。
不过一想也正常,这是侄子不是儿子,窦广过继侄子肯定见年纪大了才过继的,过继的也肯定是幼侄,没道理抢兄弟嫡长子的道理,另外年纪小也才容易养得亲。
窦安一进门,立马拂袖伏跪:“下臣窦安,叩见殿下千岁,请殿下金安!”
“起罢。”
“谢殿下!”
窦安站起,忙接过他的小包袱背上。
萧迟令二刻后出发,王鉴正紧着去匆匆收拾些衣服细软,外面不停有人走动显得有些忙乱,窦广忙趁着这点空隙训懈儿子,勒令他听令行事尽心辅助云云。
“父亲放心!儿子晓得了。”
这窦安的声音挺活泼的,眉眼带笑是个开朗的年轻人,和严肃的窦广截然相反,不过他很关心窦广和牛氏,应下后不忘叮嘱:“父亲大人且勿多熬夜,仔细肝火盛又要上火,还有母亲,她畏暑,您要记得写信回去叮嘱张妈留神。”
由于窦广和牛氏的特殊性,裴月明桃红等人都不免关注那边几分,看着倒不错,窦广紧皱的眉头松开,素来严肃的清瘦面庞露出一丝笑意:“行了,少啰嗦,专心办差。”
“得令!”
窦广笑嘻嘻拱手,才一半,又忆起这是在宁王驾前,忙闭嘴站直,作一脸严肃状。
两刻钟时间很快就过,冯慎进来禀车已备妥,萧迟下令:“出发。”
大厅里的人按早先安排立即分成两拨,一拨留守,另一波跟着萧迟匆匆而去。
窦广长吁了一口气,眉心重新拢起来了,他一路送至小门,目送萧迟离去。
走出一段,才登上半旧的青帷独驾马车,马蹄声嘚嘚,迅速没入夜色之中。
……
此趟去祈州虽然赶,还得掩人耳目,但人手却是未曾因此短缺的。
无他,萧迟和裴月明本身就一明一暗分了两批人手的,如今一声令下,暗里的人直接动身在城外汇合,伪装都是现成了,径直往西而去。
大问题没有,但还是有小问题得克服的。
距离祈州大约两天多的路程,祈州多山,这一路是越走越颠簸,偏微服低调坐的是硬板的独驾小马车,要裴月明说,真颠得她骨头都快断了。
第一晚上根本就没法睡,撑着眼过去了,第二天真撑不住了,这才模模糊糊盹了过去。
她这么一盹,可就苦了萧迟。
车架子在颠着,萧迟很怀疑,它下一刻就要散架了,边上裴月明头一点一点的,蓦一颠,她就靠了过来,头挨在他的肩膀上,下一刻又滚了下来,枕在他的大腿上。
萧迟赶紧抱着她的脑袋,缩了缩腿,又小心推她的身体,让她侧躺在车厢里。
才放下,“砰”一声,她脑袋颠得跳了一下,猛磕一下声音非常响。
萧迟吓了一跳。
这么磕不会磕坏了吧?
她皱了皱眉没醒,但他不敢再这么放着了,托着她后脑勺想了又想,最后不得不搁回了大腿上。
该死的王鉴,也不记得准备个引枕什么的,垫子这么薄,管什么用?!
他抱臂,挨着车厢壁打瞌睡,裴月明一个翻身,侧脸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僵住了。
夏日的绸裤就薄薄一层,后脑勺倒还好的,她这么一侧脸,就有种很异样的感觉的。
他不会形容,但感觉那块皮肤变得格外敏感,仿佛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块去了,隔着薄薄一层绸裤,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脸颊的温度,呼吸喷薄,热热潮潮的。
仿佛烫着一般,他赶紧伸手重新托起她脑袋,缩回腿。
他就这么捧着,捧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费力把身下的垫子整块抽出来,叠了几叠,放在车厢一边,然后把她翻过去。
这下好了,垫子厚了,再折折挡挡她的头,再抛,也不怕怎么磕了。
就是萧迟这边没有垫子了,他只能默默盘腿坐在光溜溜的木制车板子上面。
半旧的马车,车厢自然就陈的,未上油恨粗糙,没来得及擦洗上面还一层尘,萧迟手一摸就浑身难受。
更没法睡了。
他只能硬让自己忽略环境闭目养神,心里默念的干倒朱伯谦,甚至萧遇。
这才勉强忍受下来了。
这么熬了两天,终于抵达了祈州。
一行人找个客店略略梳洗,而后直奔昌平县。
窦安已先一步带着父亲手书骑快马赶去县衙了,等萧迟抵达大堤附近时,窦安及昌平县令谭章已等在十字路口的茶棚里头。
稍稍离开,谭章立即跪地叩拜,“下官叩见宁王殿下,殿下万安!”
“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萧迟示意蒋弘去扶,蒋弘这一点比葛贤强,葛贤早吐得瘫在车上了,蒋弘精神尚可,一得眼色立即上前扶起谭章。
闲话少说,谭章也不好失踪太久,他忙禀告大堤的情况:“是刺史大人亲自监造的,刺史大人亲自领人上河堤,当时用的都是刺史衙门的人。”
昌平县根本没法抽调出人手,各县也是,房舍民田被冲得东倒西歪,救人赈灾焦头烂额,填土救堤只能由州军紧急顶上。
后续各种灾后防疫和重建,也就今年才松点,况且一事不烦二主,没有半道抢功劳的道理,谭章自然识相不会去插手。说是贪腐筑堤款,谭章犹豫片刻说:“刺史大人为人素来谨慎,学生以为,应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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