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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应当去仓州瞧瞧,即便那里已经难寻当初痕迹。

(下)

时值初春,官道两旁的垂柳业已抽出新条,越过柳梢看去宛水岸边,便见浅草杂花攒头,乡人寻觅其间。

令约倚在车窗旁看得饶有兴味,忽然间额上传来股热意,她顿了顿,扭回头问某人:

“做什么?”

霍沉微微一笑,将捂在她额上的手挪开,伸到她肩后掩上车窗,这才道:“风寒,当心久吹着凉。”

“……”令约无言,旋即又浅浅地弯了弯眼,从小桌上拾起颗橘子剥。

霍沉从旁端量着她,眼见着橘皮在她指间开了花,倏地想到什么,眼一抬,手一探,将车帘旁一朵装饰用的水绿绢花摘了下来,别去她发间。

“什么东西?”

全部动作都在她身后完成,令约毫不知情,只觉头上蓦地多了样东西。

“绢花。”霍沉端得正经,收回手打量起她。

令约睨他眼,目光转瞥向他身后,瞧见别在帘上的另一朵绢花,似笑非笑问他:“如何?”

“俗气。”

“……”令约失语,二话不说朝他嘴边递了两瓣橘子,面无表情道,“你还是少说话罢。”

霍沉笑着吃下,整个人向后仰了仰,靠在软垫上补充句:“俗的是花。”

“那也是你置办的。”

令约装作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假意嘲他,一面又送两瓣橘子给他,霍沉张嘴咬过橘瓣,而后不知哪根筋搭错,竟伸出手在她颈边挠了挠,动作极轻。

令约猝不及防,惊呼声,继而柳眉竖踢瞪他:“你又发疯!”

“阿蒙还在外头。”

一句话将她堵得死死的,气也撒不出,只恼巴巴将剩下的橘瓣放回白瓷盘里,侧过身同他赌气。

霍沉看得心虚,凑上前拿起橘子,掰下一瓣送去她面前,义正词严道:“作何跟发疯的人过不去?”

“……”令约险些让他气笑,嘀咕声,“歪理。”

“就当是歪理,不然你还回来?”他随口提议,丝毫没想过这话会真进她耳里。

可令约却出乎意料地偏过头,模样神情一点也瞧不出是在生气,似是思索了会儿,然后克制问道:“那我还你一报,你须得忍着,不许出声,如何?”

“……”

霍沉表情严肃些许。

算来二人成亲已有两月余,如今他的弱处已被她摸得明明白白,她话里的意思,霍沉也一听便懂。

为表诚意,他果断点了点头,摆出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令约偷笑下,给面子吃掉他递来的橘瓣,抬眼看他的同时将两手放到他腰侧,鹅掌拨水似的轻扫起来。

霍沉被她碰到的瞬间脊背一僵,腰侧的酥痒感仿佛直窜去喉头,想笑,但又得憋着,唯有硬生生逼下笑意。

而这一逼,那酥痒感又似窜到耳根处,涨得他两耳通红。

令约见他果真没漏出半点声音,立刻见好便收,忍笑从他手里拿过橘子,自己吃起来。

车厢内久久维持着静默,令约吃完半颗橘子才听霍沉抒了口气,又像是叹息,不由看向他:“你叹什么?”

“舒服。”

霍沉没头没脑说上句,令约险些以为是她听错,正要问他,便见霍沉再次抬起胳膊。

她敏捷捂住脖颈往后缩,再没忍住,气哺哺反问:“你还来?”

“你再还便是。”

“不要,”令约憋了会儿,小声吐出两个字,“下流。”

话罢作势躲开他,奈何霍沉手长腿长,轻而易举将胳膊伸了去,这回还变本加厉地擦了擦她耳廓……

片刻后,只听车厢内传出极大响动,两人都笑个不停,稍有不同的是,其中一个边笑边气骂某人。

阿蒙坐在车门外打了个哈欠,颇为嫌弃地掏了掏耳朵——嫌弃里头二位打闹起来像小孩子,而后耷拉下眼角,自怜想:可怜他孤零零一人,连云飞都不肯跟来,真真惨极。

此行乃是令约记事以来头回远行,宛阳与仓州相隔并不算远,但因车马易颠,霍沉听了她幼时的故事后唯恐她头晕,遂教阿蒙走得慢些,直到上元节前一日才抵达仓州。

恰是晴日,临近午时,阿蒙在城门处打探番,得了准话径直将人带去城里最大的酒楼里落脚,晌饭亦在这处吃。

宛、仓两地口味相近,除去当地最有名的几道菜,余下的菜式点心没什么大不同,不过是叫法新鲜,令约对此一概没兴趣,只对碗里的白饭充满好奇,像是要钻研出仓州当地的米与贩运去宛阳的米有甚么差别。

霍沉看她也似她看米那般来得有趣,好在还知道更要紧的是吃东西,故而劝道:“酒楼里的米未必最好,饭后我教阿蒙去打听打听哪处的好。”

令约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安心吃起饭菜。

午后二人稍加休息,及至未正各自换身素净衣裳出了酒楼,直奔城东林场去。

林场前是座酒庄,兼卖香火果食,霍沉在此打了酒,买了香火,留阿蒙与马车候在此地,与令约自行走进树林。

时值嘉月,林中已有鸟鸣,令约走上几步忽然伸手抓住霍沉那只空闲的手,霍沉转头看看她,反将她握得更紧些。

两人一言不发走过树林,见到传闻中的“仓州冢”时竟都有些讶异。

此地的墓冢诚如传闻那般,不见小碑,只有大碑,石碑上刻着当初死于那场劫难的全部人,少有不详,最右刻着的是那时的知县,往左顺上几列,便见尹氏夫妇的名字挨在一处。

令约盯着那两个名字看了许久,终于模糊了双眼,跪下磕了几头,霍沉守在她旁边,摸了摸她的头,跟着跪下。

就像他们写给令约的信那样,这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也同他们说了许久的话。

此处的话,是过往,亦是来日。

再返回仓州城里时,二人再次甩开阿蒙,踏上寻米之路。

仓州米商极多,走出几步便见米店,好在仓州米多是往外地贩卖,无不受欢迎,因此也避免了自己人跟自己人打的情形。

令约此时走在主街上才真真体会到什么是米的香气,不觉向往起她娘做的妆粉,感叹道:“也不知我娘做的妆粉是什么气味。”

霍沉怕她又似方才那样陷入惆怅,接话道:“等探完米店再去妆粉铺子走走,同是仓州米粉,总会有几分相似。”

“嗯。”

她点点头,说话间又遇上间米行,霍沉顺手牵她进店,又与店里的伙计打探起当初的尹记米号来……

如此走了整整三条街,问了十来间米行,倒也听得些零碎往事,算是心满意足。

至此,已然傍晚,因明日便是元宵,街头已经有了灯节氛围,元宵与各类小吃遍布,令约途径小摊前忽觉饥饿,伸手牵住霍沉。

“我饿了。”

霍沉看她的神情忽变得古怪。

她提防:“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他笑了笑,“只是觉得今日的你像个小丫头。”

令约瞪他眼,自顾自坐去元宵篷下,与小二要了两碗元宵,霍沉正要跟着坐下,却被某人打断。

既然他说她像个小丫头,她索性就像到底,支使他去街对面老槐树下买绿豆糕来,霍沉尽管无奈,但没人比他更乐意做这事。

“不是说京城到苏州只需三两日么,怎么还不到?”

令约托腮等人时忽听得这么一句,转头看去,见右手边的方桌上坐了两人,说话的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眼下眉头深皱也看得出其娇憨可爱。

少女对面坐着个同样年纪的少年,相貌出众,答话时却支支吾吾令人生疑:“他们说你就信么?听我的,再过两日准能到。”

少女不满撇嘴:“可明日就是上元,我答应——”

“等等。”

少女还没抱怨完便被令约打断,两人都朝她看来。

看清两人正脸,令约没来由的虚了截,但还是挺直身板,清了清嗓子问那少女:“你与他认得?”

少女愣愣点了点头,不解反问:“姐姐为何问这个?”

“咳,听得你说从京城去往苏州——”

“这位姐姐!”那少年蓦地抬高声叫她,显然慌了神,“我、我妹妹不识路,没什么的。”

令约听他这么说,越发笃定这小子是个骗子,起身拉过桌边的小姑娘:“他骗了你,从京城到仓州必定经过苏州,你若有什么难处,我能带你去那儿。”

霍沉在来路上与她说好,离开仓州便带她去苏州游玩,之后若有闲再去京城一趟……此时若遇上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能帮定是要帮的。

令约说罢安抚似的拍了拍少女手背,转头看那少年时只见他满脸懊丧,不敢看这端,再回头,又见面前的娇憨少女气呼呼瞪着那少年,好半天才想起她似的。

“多谢姐姐提醒,但他不是姐姐想的那样,我们原是认得的,他只是不想我去苏州。”

“……”令约眨巴眨巴眼,尴尬到十指蜷缩,还要努力不动声色。

那少女起身,又朝她谢了遍,后便告辞离了这元宵篷底下,令约坐在原处缓缓垂下头,只听身后传来少女的置气声:“殷游猪!”

少年气馁,但还是要还嘴:“豆豆猪。”

“殷游猪殷游猪!”

“……”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令约仍沉浸在难堪情绪中,正这时霍沉回来篷下,坐到对面,将装着绿豆糕的方包推来她眼前。

令约发现绿豆糕,总算抬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即刻猜到甚么,双手捂脸,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偏还教他看去,丢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是殷游和豆豆,想不到正文还没开写番外就融合了(叉腰

如果有替人尴尬的毛病,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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