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小舅【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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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赵氏族学。

晴日当空，还未到先生讲学的时间，赵氏一族的姑娘公子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此处虽然位置偏僻，但在宁城里能阔气到将三进院改成族学的，也只有赵家了。

赵氏族学无处不展现着他们宁城大族的风光，玉阶彤庭，雕梁画柱。院中辟有水道，以雕琢成翠竹状的翡翠作装饰，可供学子与先生作流觞曲水之乐，奢靡非常。

回到赵家的方心语当然也在其中，只是她没有凑到人群中心，而是与另一个小姑娘坐在角落的亭子里说话。

认祖归宗后，她改名为赵锦瑜。赵大夫人疼极了她，好东西一茬接一茬往她房里送，大房里的下人更是个个都想往她院里挤。

虽然如此，可她在赵家小辈中的处境仍是十分尴尬。

她先前利用赵锦茹，意外将赵锦音挤出赵家。事成之后，她本想着赵锦茹太难控制，想借对方为跳板打入赵氏嫡女圈中再将对方甩开。

然而现实和她想的差了不止百倍，赵大夫人只有她一个女儿，使得她在小辈中缺乏天然的靠山。她无奈之下只得寄希望于别房的嫡姑娘，然而没等她先动作，赵锦茹那边居然先一步淡下来了。

她本以为是自己在利用赵锦茹，却没想到对方看完大房的热闹后就把手一甩，任她每日大姐姐前大姐姐后地上去问好，人家都不咸不淡的应着，完全没了最初的热络，显然是嫌她来自乡下，多少有些看不上。

倒是有几个庶女主动找上门来暗示她抱团，只是她也瞧不上她们，不想自降身价栽进庶女的圈子里。再三思忖，她还是给自己挑了一个帮手——对方是大房曹姨娘的女儿、六姑娘赵锦淑。

曹姨娘不是大房里最得宠的姨娘，却是最会做人的那个。赵锦淑跟她娘一样识趣，有几分小聪明，也很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大房儿女的婚事，不论嫡庶，都由主母捏着。

赵锦瑜打开桌上的食盒，拈了块如意凉糕放进嘴里。凉糕清凉软糯，是她吃了十三年苦后好不容易才尝上的甜。她满足地眯起眼，又挑了块梅花糕吃下才装作后知后觉的样子，热情地招呼赵锦淑一起吃。

真是没见识的乡下人，吃个糕点也美成这样。赵锦淑又在心中腹诽新三姐如饿死鬼投胎，但对方可是嫡母摆在心尖的掌上明珠，她再不屑也只能挤出一张笑脸恭维道：“这可是母亲特意从江南寻了厨子为三姐姐你准备的，我怎么好与你一起用。”

赵锦瑜红着脸说：“我都让娘亲别替我忙活了，她就是不听。我一个人也吃不下那么多呀，等下了学回府里还有别的等着我。好锦淑，你也不想我吃成个大胖子吧？你就帮帮我吧。”

赵锦淑嫉妒地牙痒痒，就是赵锦音还在时都没有一天五六个厨子绕着转的排场，怎么她赵锦瑜就这么金贵了？

“三姐姐，这是母亲疼你呢，你可别辜负母亲的好意呀。更别说你那么瘦，就得多吃点补补，哪会胖呢？”嘴上这么说，赵锦淑心里却想：吃吃吃，真吃成个胖子才好，看谁还想娶你。

在赵锦淑面前炫耀了一把，赵锦瑜通体舒畅，被嫡女们瞧不起的郁气一下子散了不少。

瞧，赵锦淑若是想求嫡母给自己许一门好亲事，就不能得罪她赵锦瑜。这里的女人总爱将自己的一生荣辱系在他人身上，何其愚蠢。可她不一样，她会给自己挑一条最好的路。

赵锦瑜垂下眸，敛去眸中冰冷的嘲意，“是这样呀……那我就只能自己用了。其实这些都很好吃，就是太多了。”她似乎对此很苦恼，总是揪着这事不放。

赵锦淑却不想再听下去，将话题带开：“对了，三姐姐，墨竹怎么不见了？”

墨竹是赵大夫人为赵锦瑜寻来的大丫鬟，也是她的伴读。能供得起女子读书的人家不多，要寻一个年龄合适又读书识字的丫头更是难上加难。就连大姑娘赵锦茹都没有伴读，赵大夫人却是千方百计给赵锦瑜安排了一个墨竹。

赵锦淑不爱提糕点，却爱提墨竹。赵锦瑜咽下口中的梅花糕，正巧也想听听对方这回又要说什么，若无其事道：“我让她去给我取点儿东西，还没回来吧。”

至于要取的是什么，赵锦瑜没有透露。

赵锦淑也不在意，她本就意不在此。她捏着手里的帕子，嫡姐懵懂的模样叫她心中快意得紧。她轻声慢语道：“原是如此。三姐姐，你平日里也得注意约束手下的人，别让他们四处乱跑。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罪名可是要怪到三姐姐你身上的。”

赵锦瑜暗嘲她果然是气昏了头，竟胆敢说教到嫡姐头上，面上还是装作受教了的模样，殷殷地说：“是这样呀。锦淑，我要在娘亲跟前好好夸一夸你，若没了你在身边提点，我肯定要闹笑话的。”

赵锦淑笑脸一僵，连忙阻止说：“哎，别！这算什么提点呀，我就是……随意说了几句，三姐姐不用太记在心上，哪能用这点小事打扰母亲呢。”

赵锦瑜无辜地笑了笑，又带着她绕了几个弯，既没答应不说，也没表明一定会说，让赵锦淑的心忽上忽下。

赵锦淑又是恨恨地捏了把手绢，总疑心赵锦瑜是在借嫡母的威风来敲打自己。可这怎么可能呢？赵锦瑜这个土包子啥都不懂，甚至连墨竹的来历都看不出来。

她早觉得那个墨竹妖调，不像个正经丫头。后来曹姨娘私下提点她，原来墨竹乃是养了一半就被大夫人截胡的瘦马。大夫人给女儿配了个这样的大丫鬟，也是存了将来让墨竹当赵锦瑜的陪嫁、给赵锦瑜作固宠之用的心思。可曹姨娘又说，陪嫁丫头就是把双头刀，姑娘拿温柔刀对准姑爷时，何尝不是也把锥心刺扎向了自己？

赵锦瑜对此一无所知，还成天待墨竹亲亲热热的，让众姑娘们看了好大的笑话。

她俩各怀鬼胎，说笑起来也无半点真诚。但于她们而言，维持表面的热络已然足够。

“说来，墨竹去的真有些久了……”赵锦瑜喃喃自语，眼睛却不时扫向门边。片刻，前门那儿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赵锦瑜心头倏然一动，藏在桌底下的手紧握成拳。她好像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好奇地问：“怎么突然就热闹起来了？”

赵锦淑也随声望去，只见赵家的公子全都呼啦啦地围了上去，就连最眼高于顶的那几个混世魔王也在其列。

赵锦淑眼尖，一眼就看清了被围住的人，“咦，是霍辰阳与叶先生回来了。”

赵锦瑜疑惑：“叶先生？霍辰阳？”

“没人告诉三姐姐吗？”赵锦淑明知故问，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同她介绍：“三姐姐你瞧，那个长胡子的是叶先生，他也是母亲的胞弟，父亲让他来族学里当先生。叶先生身边的那位小公子就是霍辰阳，几年前就跟在叶先生身边了。”

“娘的胞弟……那他岂不是我的舅舅？”赵锦瑜一惊，忍不住抬头张望。

她的这位舅舅与大夫人顶多只有三分相似，星目剑眉，留着撮胡子，看不准年纪是大是小。他右腰别一把折扇，左腰挂一个刻着古怪纹饰的铜质装饰物，有着一般文人没有的硬朗，却又比莽夫多一份儒雅。

跟在他身旁的小公子个头不算高，但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比起叶先生，诸位赵家公子显然对他更有兴趣，只是他光明正大地将不耐烦挂在脸上，让那群小少爷无从下手。

赵锦淑故意不提霍辰阳的事，只说：“是呀，母亲回头会安排你们认识的吧。”

赵锦瑜好似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忐忑地绞着手指：“锦淑，舅舅会喜欢我吗？”

赵锦淑哄她：“三姐姐那么乖巧，叶先生一定会喜欢你的。”

“希望如此吧。”尽管有了赵锦淑的支持，赵锦瑜仍是不自信。她不再留意舅舅，双目兴致缺缺地乱扫。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她四处游移的目光倏然一凝，灰暗的小脸随之绽放出光彩来，“锦……锦淑，你瞧，是小兔子！”

她来到赵家后就没见过小动物了，此时见着了难免兴奋，激动得扯着庶妹的袖子摇晃。

“不过是只兔子罢了。”赵锦淑盯着自己被扯得皱巴巴的衣袖，一时也忘了去追究这里怎么会有兔子。乡下丫头果然没礼数，她在心中啐道，只是面上还要扬起笑脸，“这等小玩意儿三姐姐要多少有多少，你若喜欢，回头让人给你寻一只不就好了。”

然而乡下丫头这回却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满面红光地盯着那只蹦跳不停的兔子，连点心都不乐意吃了：“是兔子，它好可爱啊！锦淑，我们跟上去瞧瞧吧。”

说完，没等赵锦淑答应，她就已经兴致勃勃地提起裙摆追了过去。“哎，三姐姐……！”赵锦淑叫也叫不住她，无法，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