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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二十六年,立夏已过,关中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而新一批的移民数千人,也从燕赵之地跋涉千里距离,来到了他们眼中的“异国他乡”。
“总算是快到了!”
在秦吏高呼停下时,卓铁擦了一把汗,跪倒在灞水边,也不管干不干净,捧起水就喝了下去。
似乎比邯郸的水厚重,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敌国的滋味?异乡的滋味?
他将它们咽入腹中,回过头去,五岁的儿子站在身旁,微微张大了嘴,好奇地打量渭水对岸的咸阳城。妻子则坐在辇上,眼泪汪汪,她是个恋家的人,但入了函谷关,到了这里,她大概也意识到,他们是永远都回不到赵国了!
卓铁是赵国人,家住邯郸,世代冶铁,到了他父亲那一代,终于摆脱了铁官奴的身份,开始独立在城内经营一家小铁铺。每日都把炉火烧得极旺,为游侠儿打制剑戟,为农夫修补农具,偶尔也为找上门来的商贾、贵族制作铁范,帮他们偷铸钱币,在城中小有名气。
这好日子在七年前戛然而止,赵国的顶梁柱,李牧将军被昏庸的赵王迁杀死。这种自毁长城的行为,很快招致了恶果,没了李牧阻拦,秦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攻破邯郸,俘虏赵王。
赵国亡了,赵人头顶的天,赫然变了颜色。
秦国的军队接管了邯郸四门,开始约束进出,秦国的官吏入驻官署,颁布新的律令。秦王甚至亲自去了趟邯郸,亲自下令坑杀了小时候苛待过他的众人及家眷数百。
卓铁当时也在道旁观看秦王威风凛凛的车驾,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这么大的马车,要用上多少金铁才能牢固?
尽管每个赵人都对秦人暗含恨意,但日子总得过下去。虽然不时听到什么“公子嘉重建赵国”,或者“名士陈馀号召抗秦义士去恒山入伙”之类的事,但卓铁一直老老实实地干着打铁生意。
虽然没从前好混了,但他好歹凑够了聘礼,与妻子成婚后,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几年下来,家财不多,但已超过十万,算中人之家,每隔几天还能吃上一顿肉。
但今年一开春,噩梦降临,先是一道“收天下之兵”的命令,邯郸城内的大小金铁铺子全部遭到了搜查,大半当场就遭到关闭。官府要收走市面上流通的武器,并宣布各金铁铺子从今以后,将被收归国家所有,不得再私铸兵刃……
卓铁的店铺的手艺成了国有,地位犹如铁官奴,每个月只能吃限定的口粮,这也就是罢了,总比沦为刑徒强。
但三月时,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皇帝又扔来了一张诏书来邯郸,要求邯郸城内的百工、商贾,泰半迁往关中!
有的人性格刚烈,抵死不从,抱着家里的树木就像拉着亲人的手,死死不放。那些秦吏兵卒凶神恶煞,用鞭子棍棒驱赶不开,便拔出戈剑,砍断人们拽着的树枝,驱赶他们启程。
无情的刀剑把富户、工匠、商贾和院中的树木分隔开来,渐渐地,故乡里闾的大树渐渐望不见了,邯郸的城墙也慢慢模糊,他们抹着眼泪,开始了背井离乡的远行,成了名符其实的“迁虏”。
“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
一位赵氏公族的大夫悲愤地唱起了歌谣,但还没引发赵人响应,他的声音就猛地停了,这位大夫的尸体永远倒在了邯郸城外。
“至少他可以死在故土。”赵国富户、工商们静静地看着那位大夫的尸体,陆续从他身边经过。
对于工商而言,他们的生活本就是不稳定的迁徙状态,所以反抗也没有农夫那么大。
从邯郸到关中千里迢迢,要走月余时间,富户可以驾驶牛马车,中人之家则推着人力的辇。隶属于他们的奴隶、仆役得以保留,被集中到一起,反绑着手走路。
这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路途中也不乏有人试图逃离,结果都被抓了回来,或被当场杀死,或直接判刑为隶臣,戴上了沉重的木钳。
“判不判有何区别?反正吾等都是秦王的被反缚双手的隶臣妾!”
另一个同是来自赵国的年轻铁匠程郑愤愤不平,一路上总在说抱怨的话。
卓铁则只是低声让程郑慎言,自己默默地吃着干粮,他何尝没有不满,但他如今有了妻、子,凡事都要以她们安全为先。
“只要能让我一家人在一起,不管迁往何处都无所谓。”
他们跨过山河险阻,路过了人烟稠密的三川之地,过了昔日六国费劲气力都无法攻陷的函谷关,一路来到了关中腹地,灞桥亭处,过了桥,就到咸阳渭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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