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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
……
就在黑夫踏入关中土地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位于泗水郡和东海郡交界的下相县,隐蔽在山林之间的项氏庄园内,一身楚服的项梁生气地拍了案几,对眼前的少年吼道:
“让你入学室学书,没有学成就不学了,还把夫子毒打一顿。我以为你厌文好武,便请燕赵名剑士教你学剑,你又整日偷懒,听说还弄坏了剑士的兵刃!”
“难道我项氏一族的长孙,竟是文不成、武不就之辈?你难道忘了楚国是如何灭亡的,忘了汝祖、汝父为秦所戮的仇了?”
“籍不敢忘!”
年纪小小就不再扎总角发鬟,而是换了椎髻的少年跪在地上,垂着头,顿首后,对自己的季父道:
“只是籍以为,书,足以记名姓即可,何必学成一手文章的儒生?剑,一人敌也,籍虽才弱冠,却已能敌三人,他日敌十人百人不在话下,亦不足学!”
项梁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愣住了,半响才道:“那你想学什么?”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虽然他才十二岁,却长得虎头虎脑,一对英武剑眉下,是充满恨意的双眼!
那是对秦国,对秦吏的恨!亡国破家之恨!
带着熊熊燃烧的恨意,少年项羽一字一句地说道:“丈夫,当学万人敌!”
……
离开下相,顺着蜿蜒流淌的泗水往上游走,过下邳,经彭城,最后到了沛县附近。河流东岸,交通要道处,有一个叫“泗水亭”的小亭舍。
与南郡安陆县湖阳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同,这里不仅挨着里闾,还有两家酒肆,分别是王媪、武负开的,因为竞争关系,二女平日里都是横眉冷对,颇不相善。
然而这一日,王媪酒家中,王大娘忙着张罗饭食,而对面颇有姿色的武负则关了店肆,巴巴地跑过来帮忙。
原来,今天两家酒肆,同时被新上任的泗水亭长包了场……
这新亭长,名叫刘季。
留着一把美须髯的刘季不同往日做游侠时的落魄,今日他赤帻着冠,披甲带剑,腆着肚子,箕坐在上席。还揽着刚认识的情人俏寡妇曹氏,接受手下的求盗、亭父、亭卒,还有自己的好兄弟任敖、卢绾等人的恭贺,面上满是得色。
“想不到,我刘季往日只被官吏撵着走,也有当官的一天!”
过去一年多,沛县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依照秦国多年来的政策,秦军摧毁旧有的楚国地方政府,设置泗水郡管理。泗水郡和沛县,迅速按照秦的什伍制度,重新编制乡里社会,五家一伍,十家一什,登记人口财产,征收赋税和兵役劳役。人人固定在户籍所在的土地上,邻里之间互相监督连坐,不得随意脱籍流动。
在这种新制度下,受影响最大的,就是无业游民了,尤其是游侠儿,遭到残酷打击,几乎失去了生存的余地。
时局变迁下,游侠刘季面临重大选择,要么纳入新的体制当众,固定居所职业,重新做人。
要么逃亡,成为秦国法外的亡命罪人。比如刘季过去追随过的魏国县侠张耳,在秦军攻占魏国后,马上就成了秦国官府通缉的对象,隐身逃亡,不知去向。
从外黄之战起,刘季就对今日早有预料,没有丝毫犹豫,这个识时务者选择了浪子回头。
但他懒得听父母的话,老实务农,竟然大着胆子,打起了做官的主意!
“就你也能为吏?”老爹刘太公当时就是这语气,打死也不信烂泥能上墙。
然而,刘季又赌对了,楚国统治时期做官无门的他,终于赶上了好时候!
按照秦国的官制,新来的县令、县丞、县尉,是秦国从本土调来的。但地方小吏,则多由本地人担任。
地方小吏的入仕,有多种途径,可以由军队的军吏转任,可以由地方依据一定的财产和行为标准推荐,也可以通过“试吏”选拔。
刘季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在老家丰邑是名声很臭的老光棍,推荐出仕,需要德行和乡里的称誉,他混不上,于是只能选择考试出仕。
他靠在县里做狱吏的任敖关系,寻了一些秦律来摘抄,背诵。
刘季小时候被父母寄予厚望,是学过识字的,他花了半年时间,总算把黑夫多年前曾背得滚瓜烂熟的《盗律》《贼律》《捕律》《囚律》《杂律》《具律》,以及《传食律》《行书律》读得七七八八。并参加了十月份在沛县的律令考试,虽然也有错的,但好歹勉强及格。
亭长作为武吏,还要求会剑术,通五兵,这就是刘季长项了。
于是,一月份时,他便被任命为泗水亭亭长。
泗水亭长,大小算是一地之长,一手持简牍命令,一手持捆人绳索,手下还有两三名下属丁卒供使唤,十里之内,人人敬畏他,可不威风!
众人闲聊了一会,酒肆门外,响起了一个大嗓门的声音。
“季兄,二三子,肉来了!”
一个二十岁上下,留着络腮胡须,满手油花的屠夫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刚烧好的两根狗腿。
他叫樊哙,是沛县的狗屠,也是刘季做游侠时认识的小兄弟。
“阿哙快坐下,就差你了!”
刘季是众人的老大,他让樊哙就坐后,一只手揽过曹寡妇,亲了她一口,随即哈哈大笑着,高高举起了陶酒盏!
“二三子,入仕前的刘季,是乡里游侠,游侠云游四方,结交朋友,讲究义气!”
“如今做了官府小吏,得受为吏之道、秦国律令的诸多管束,不得再胡作非为。为吏公务在身,四处浪荡是不行了……”
严肃地说了两句后,老流氓忍不住了,又原形毕露,俏皮地笑道:“不过,酒还是要喝,朋友还是要交的!”
“说得好!为刘亭长贺!”
求盗、亭父、亭卒,以及任敖、卢绾、樊哙等人也举起酒盏,与刘季对饮,哈哈大笑起来。
酒虽是粗糙的劣酒,但下到肚子里却也畅快,刘季满饮数盏后,由着曹寡妇帮自己擦去浓须上的酒水,伸手摸着自己的赤帻,感慨万千地说道:
“从今天起,我,也是秦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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