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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齐成看也不看她,成大奶奶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大红菱袄,又看看齐成不明白为什么要换衣服,却还是应了一声,“是!”找了件翠绿的出来,抹着眼泪问道,“这件成吗?”

齐成扫了一眼:“蠢货。”顿了顿,出声艰难的道,“换件半旧的灰色袄子。”

成大奶奶一顿,心头不明白却是不敢问:“妾……妾身没有灰色。”一顿又道,“妾身去和戚妈妈借一件吧。”戚妈妈就是守着家庙的婆子。

话落匆匆出了门,不一会儿找了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衣服袄子回来,套在身上,又照成齐成的意思,把头上的饰物一一除了去,她照照镜子就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几岁!

齐成又看了她一眼,声音飘忽的道:“去院子里跪着。”成大奶奶一愣,看看外面天寒地冻的,地面上还有着积雪,可不敢说不咬着牙出去在院子里跪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铁门被咚咚敲响……

这一次,门没有锁,齐瑞信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就瞧见齐成夫妻跪在院子里,许是跪久了的缘故,两个人都是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起来!”齐瑞信眉头紧锁,“是男人就大大方方的,把伤养好再带着你媳妇儿领罪,你如今这般折腾了谁?还不是你自己。”

齐成抬着眼睛,儒慕的看着齐瑞信,眼泪落在面上他哽咽着道:“父亲,孩儿不孝!”一顿又道,“我是兄长,却没有照顾好弟弟们,给他们做一个好榜样,孩儿如今只求一死,以求将来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住口!”齐瑞信满面怒容,齐成却是磕着头,“父亲,方氏是孩儿明媒正娶回来的,她不贤孩儿不能休她,却也无法原谅自己,孩儿只有一死……求您让孩儿带着她一起去死吧。”一顿语不成声,“孩儿记得以前母亲在世时,您曾当着母亲的面保证,我们三兄弟一定是持重识礼绝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的,如今孩儿让您失言了,是孩儿不孝!”他说的母亲,是指徐夫人。

齐瑞信眼神一暗,就着灯笼的光线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满脸的伤衣服也破了,齐成向来最注重仪态,一言一行都极其的讲究,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几个孩子中,齐成与他最亲亦是最能体谅懂他的人。

齐瑞信心里钝痛,忽想到了夙香,她当年用死将三个孩子留下,托付给他,可是他……

视线又落在成大奶奶身上,不过二十几岁的人,这么几日竟就苍老成这样,这是他当年千挑万选的儿媳,看中的就是她精明能干,将来和齐成分家出去,能持家过日子!

齐瑞信久久沉默,脑海中又浮现出齐宵冷着面和他在济南城对视的场景,那样的决绝不留丝毫余地……齐皓整整十五年不曾开口喊过他一声父亲……

人人都说齐宵齐皓的性子像他,其实只有他知道,两个孩子的性子是像徐氏的。

若非她那么倔,一个家又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他长长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忽然齐宵身边的常随卫进在门外道:“国公爷,四奶奶晕倒了!”

唐氏晕倒为何来和他说?齐瑞信微怔问道:“请大夫了吗?”卫进就回道,“请了,说……说四奶奶有了身孕!”

齐瑞信蓦地愣住,回头去看卫进,问道:“什么?”卫进回道,“大夫说四奶奶有了身孕!”

齐皓有子嗣了?

齐瑞信脸上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和喜悦,他微微颔首回道:“去和老太君和二夫人说一声,请她们过去瞧瞧!”

卫进抱拳应是。

齐成不敢置信的看着齐瑞信,唐氏有身孕了?怎么可能,齐皓当年落马受伤伤的不止是腿,那是齐皓亲口和他说的,他和唐氏这么多年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唐氏怎么可能有孕!

还有,老四媳妇儿有孕,为何是老五身边的常随来报?

一瞬间齐成心里转了几道弯,他想不明白不由去看齐瑞信,忽然,心中一个激灵……

是啊,他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瑞信相不相信。

很显然,齐瑞信不但相信还非常期待。

这是老四的主意,还是老五的手段?是在向他宣战了吗?是在暗示他们对那个位子也有兴趣了吗。

心中冷笑一声,齐成嘴角浮现出满满的嘲讽,一个假装冷漠一个故作清高,到头来还不是想要爵位想要那个位子!

“父亲!”齐成笑了起来,很欢喜高兴的样子,“四弟受苦多年,此事当真是大喜!”一顿又道,“孩儿原在佛祖,在列祖列宗面前,替四弟诵经念佛,祈求他子嗣繁茂,顺遂平安。”

齐瑞信满意的看着齐成,微微颔首,看着他们夫妻道:“这件事苏氏受了委屈,虽未酿成大祸,但其心可恶,你们若想赎罪便去求苏氏原谅吧,若她点头此事我不再追究。”话落,他又看着齐成,道,“你先疗伤,旁的事稍后再说。”话落,他朝银冬点了点头负手而去。

银冬去扶齐成,招呼大夫进来。

齐成视线一点一点转过去,看向垂着头恍惚不安的成大奶奶。

贺喜的人散去,齐皓淡淡的坐在唐氏面前,唐氏垂着头,房间里寂静的落针可闻,不知道过了多久,齐皓开口道:“……为什么?”

唐氏垂着头,面颊微红:“夫君说什么?”

“为什么?”齐皓重复,目光紧盯着他,唐氏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平如无声的退出去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口,唐氏才开了口,回道,“妾身……只是想替夫君争一争。”

“为我争?”齐皓声音含着冷意,“为我争你做这事的时候为何不和我商量?”

唐氏眼泪落了下来,轻声道:“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齐皓拧了眉,手指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没有办法?我看你根本就是贪慕虚荣,根本就是见旁人得了诰命你内心蠢蠢欲动,动了妄念!”他这话说的极重。

唐氏腾的一下站起来,嘴唇动了几下,却气的只知道哭,齐皓冷声道:“你去,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你根本没有怀孕!”

“不!”唐氏摇着头,“妾身不去,妾身想争一争,哪怕粉身碎骨,妾身也不怕!”

齐皓失望的看着她,摇着头已经觉得多说一句都是负累,他冷笑道:“好,你不说,我去说!”唐氏拉着他,求着道,“夫君,求您了,别去!”

齐皓一把推开她,唐氏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齐皓,齐皓似乎也是一愣,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去拉她却又收了回来,沉声道:“我索性与你说明白了,那个位子我根本没有想过,我不配也没有这个能力。”一顿,看着唐氏,“这个位子,只有五弟合适,所以我告诉你,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

“夫君!”唐氏突然爬起来跪在他面前,泪水连连,抱着他的腿覆在他的膝上:“夫君,我知道你们兄弟情重,可就是因为你们兄弟情重,我才要放手一搏,因为……”她箍着齐皓的腿,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因为这也是五弟和五弟妹的意思。”

齐皓浑身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唐氏,叠声问道:“你说什么。”唐氏抬起头,哭的眼睛红肿却透着一股子楚楚动人,“是五弟妹让我这么做的,她说您需要走出去,走出书房,走出国公府,走出自己心里的围城,只有这样才能让您重生,才能成为一个即便坐着轮椅,依旧能顶天立地的齐皓!”

“这些,不是您开一个书院,交一个朋友就能做到的。”唐氏看着齐皓,字字郑重,“妾身身在局中,却不懂,可五弟妹不同,她旁观者清,她说她上次来时,见您的书房里摆着的皆是史书,您看的也是国策,天下事,足以证明您心里是有抱负的。可您为什么要将自己包裹住呢?!”话语一顿,她含着泪却依旧笑着道,“妾身期许,等待,哪怕您的心永远不可能给妾身,妾身也愿意笑着看着您高飞,光芒万丈!”

齐皓脸色惨白,脑袋里嗡嗡的响,喃喃的喊道:“五弟……”唐氏点着头,“是,是五爷!”

“我知道了。”齐皓推开唐氏,艰难的滚动着轮椅,吱吱的声音,单调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

蓉卿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看着齐宵皱着眉头,用穿着菱袜的脚勾了勾他,嘟着嘴道:“您说句话嘛,在想什么。”

“四哥他……”齐宵担忧的看着蓉卿,“我们会不会心急了点。”

蓉卿拧着眉头,叹道:“他有四嫂,有你,有祖母,可他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不管是失母的伤还是伤腿的痛抑或是丢失心上人的失落,总要有痊愈的一天吧!如果他一直这样,让你担心在你心中成为负担吗。”

齐宵无话可说,蓉卿又道:“咱们报仇也好,还是泄愤也罢,总之一切都源于那个名正言顺的位子吧,大家一直遮遮掩掩的要闹到什么时候,不如捅破了窗户纸,索性弄清楚了,以后黑是黑白是白,大家都轻松。”另外几房想分家,各自找着阵营,就像朝堂夺嫡一样,站好队等着自己捧的那个人上位,押对了宝一荣俱荣,押错了……自然也不会丢了性命,至多分家时少得一些财产罢了。

“忘记问你了。”蓉卿道,“你查当年四哥坠马的事,有没有眉目了?”

齐宵摇了摇头,回道:“事情过去太久,那日四哥又是一个人,无从查起。”一顿又道,“不过,只要是他做的,就一定会有线索。”

蓉卿点点头,正要说话,外头青竹回道:“五爷,奶奶,国公爷去隔壁了。”

蓉卿眼睛一亮,就轻轻笑了起来,朝着齐宵眨眨眼,道:“四哥到底怎么想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要真的一点意愿都没有,那他大可告诉齐瑞信真相,若是他不说,那他还有救!

齐宵看着她,没有说话。

青竹听里面说话声,知道奶奶听到了,便退了下去,和红梅一起坐在隔壁做针线,青竹低声道:“你说奶奶为什么要帮四爷和四奶奶呢。”凉国公的世子之位,放眼看府里,只有五爷最合适了。

“有什么稀罕的。”红梅笑着道,“咱们姑爷有本事,将来分了家说不定还能分一个爵位呢,何必去争这个位子。”一顿又道,“还有,五爷对四爷的爱护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们是亲兄弟,只要四爷一天不振作,咱们五爷心里就像是坠了块石头,沉沉的,把四爷的问题解决了,咱们五爷不也轻松了嘛。”

青竹点点头,觉得红梅说的有道理,四爷和五爷是亲兄弟,自小在府里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自是不用提,四爷双腿废了又整日困在房中,五爷心里当然不会轻松。

“咱们就等着吧。”红梅笑着道,“以咱们奶奶的聪明劲儿,说不定明年咱们就能去隔壁单独过日子了。”

朱妈妈给齐老太君续茶,笑着道:“……国公爷去四爷那边了。”太夫人微微一愣,问道,“春生过去了?”

“刚刚去的。”朱妈妈显得很高兴,“家里的喜事真是一桩连接一桩,您要又要添重孙了,眼见着就要五世同堂了。”

齐老太君却显得有些犹豫,问道:“大夫那边,你细细问过了?”朱妈妈颔首,回道,“大夫说才上身没有十拿九稳,不过瞧着四奶奶那样子应该是*不离十。”一顿又道,“再说,四奶奶素来老实,在这样的大事上她总不能和大家开玩笑吧。”

“你说的在理。”齐老太君微微颔首,“等再过几日,胎像稳定些再请太医来瞧瞧,这一胎不管男女,都是喜事!”只要齐皓那边有动静,他们又正年纪轻,即便这胎是个女儿,后面也总会生出儿子来。

齐老太君心里头高兴,齐宵和卿丫头感情好,要不了多少日子说不定又能添人进口,

“我记得房里还有些上好的燕窝。”齐老太君笑着道,“都拿出去来给那边送过去。”一顿又道,“李妈妈还在府里吧?”

往年府里几位奶奶有身子,都是李妈妈伺候的,她在这事儿的经验是顶顶好的。

“是!”朱妈妈回道,“李妈妈前段时间请了假说回家住半年再回来,算算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该回来了。”

齐老太君却是等不及的道:“让王茂明天就去把她请回来,头三个月最重要,她又是头胎,定要照顾周全了。”

朱妈妈高兴的俯身应是。

蓉卿刚梳洗好准备上床休息,外面就听到青竹喊道:“奶奶,侯爷身边的平洲小哥来了。”蓉卿惊的一愣,和齐宵对视一眼,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平洲这么晚来,不会是苏珉出了什么事吧?

或者是太夫人?

“我去看看。”齐宵安抚的拍了拍她的箭头,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蓉卿却是不放心,依旧是抓了衣服穿上:“我和你一起去。”跟着齐宵出了门,在正厅里见到敷着霜露的平洲,蓉卿亟不可待的问道,“你怎么现在过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姑爷,姑奶奶放心,家里没有事。”平洲抱拳行礼,朝门口看了眼,见是明兰和明期守在外面,蕉娘也立在院子里,他才放心的低声道,“是侯爷让小人来告诉姑爷,姑奶奶一声,府上成大爷的伤……是……是咱们三爷找人动手的。”

“啊?”蓉卿愣了一刻,才问道,“你是说,成大爷的伤是三哥找人打的?”平洲点着头,齐宵接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平洲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三爷这事儿做的不光彩,方才侯爷发了一通的火,说姑爷的家事姑爷心里有数,哪里用得上他们用这种阴招,打一顿又能怎么样,说不定还给姑爷和姑奶奶惹麻烦。

可是三爷根本不听,悠悠的喝着茶道:“我若不和你说,这事儿你会知道的?”

侯爷被他噎的没话说,可心里却是不放心姑奶奶这边,让他拿了名帖连夜赶过来告诉姑奶奶一声,怕齐家成大爷知道了什么,对姑爷和姑奶奶不利。

“是这样的。”平洲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三爷找了一班江湖人,出了每人二十两银子,让他们稍稍的教训一顿,没想到那些人下手也没个轻重,齐成大爷只怕是伤的有些重!”

还稍稍的教训一顿?蓉卿根本不信苏峪会说这种话,那些人常在江湖上做这种事,下手最是有分寸的,是打的里外都伤还是只上皮肉不伤筋骨,拿捏的最是到位,怎么可能失手,分明是平洲怕她怪苏峪,替苏峪说好话!

蓉卿哭笑不得,去看齐宵。

齐宵面色平静,颔首道:“你回去告诉侯爷,就说我们知道了。”

平洲松了一口气,又偷偷看了眼蓉卿,见蓉卿也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点着头道:“那小人回去了。”

齐宵点头送平洲到院门口,等他回来时就看见蓉卿捧着肚子在房里闷着被子大笑,他忍不住掀开被子看着她道:“小心着凉了。”

蓉卿止不住,笑着齐宵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人像我三哥这么有趣了吧。”

齐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蕉娘。”蓉卿跪在床上探头朝外喊着蕉娘,房门应声而开,蓉卿就道,“我记得我有块蜜结迦南明儿让青青给三哥送去,正好给他做扇坠。”

蕉娘见她高兴,也跟着笑着点头道:“我这就去找出来。”退了出去。

蓉卿就抱着齐宵,笑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幸福,有你还有他们护着我,纵容我……就是让我再死一次,我也觉得没有白来这一趟。”

“说什么傻话。”齐宵敲着她的脑袋,“明天我去找见见三哥!”

蓉卿笑着应是。

热闹了一晚上的凉国公府终于安静下来,齐宵躺了两个时辰便起床去早朝,蓉卿翻了身接着睡,天际缓缓放亮,蓉卿被蕉娘推醒,语声紧张的道:“奶奶不好了。”

蓉卿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看着蕉娘。

蕉娘脸色发白,紧张的看着蓉卿,就道:“昨天晚上,成大奶奶在家庙里悬梁自缢了。”

“自缢了?”蓉卿坐了起来,问道,“死了?”她对自缢这个词有着非同寻常的抵触,一瞬间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梦……

蕉娘就点了点头,道:“下半夜没的!”

蓉卿听着就微微眯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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