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混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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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文和安德烈坐在缓缓移动的马车顶上，四只眼睛看着眼前的不甚高大，但却充满了古朴风味的石质城门，这座位于风暴海湾地区最大的城市远远看上去像极了神圣德尔帝国腹地的那些商业城市，到处都是哥特式的菱角分明的尖塔以及方方正正的各种金碧辉煌的神殿，尽管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居民都不是诚挚的信徒，甚至还有少数恶棍们堪称伊莱文一样的无信者，但各大神殿却都不愿意放弃在海湾城的分部，因为“仁慈”的上神钟爱“救赎”，虽然这份堂皇的“救赎”往往只需要花上几百个金币就能买到，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讽刺的事实。

城门的两侧一左一右的放置着神圣德尔帝国的国花-兰图花和帝国的象征-一头展开双翼，振翅欲飞的白头海雕的雕塑，不过这应该派专人修缮的艺术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清洗了，看上去就像是两座污迹斑斑的破石头，充分展示了这鬼地方对于皇权的不屑一顾和彻彻底底的唾弃，也难怪当初黑狮子罗格屠城之后，神圣德尔帝国的国民不但没有责难这屠夫，反而称他是“维护了帝国荣光的英雄”。

桀骜不驯向来是海湾城的传统，不管是生长于此的土著居民郎图族人，还是后来被流放于此的各国罪犯们，一旦进入了这个区域就像进入了一个国中之国，有人说这里是罪恶的天堂，秩序的地狱，其实也不然，最少在伊莱文看来，海湾城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其实还是不错的，最少相比其他地方那些信奉封建传统并以此作为人生准则的愚昧家伙，这里的“邪恶家伙们”竟然带给了他一种前世看到的那些普罗大众的感觉。

那是名为“自由”的感觉，不是指身体的自由，而是心灵上的自由，是进步与守旧碰撞之后残留下来的名为“开化”的感觉，就连那个四不像的“城市议会”，也都像极了当初资本主义萌芽初生之时，那些在已经僵化了的等级社会中积极寻求自己地位的先行者。

尽管他们的做事风格距离真正的“文明”还差了老远，但伊莱文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他喜欢那些虽然穿着绫罗绸缎，但气质还像是匪盗一样的“议员”指点江山，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迈，虽然他永远都不会和这些家伙成为朋友，但这不妨碍他在必要的时候会帮他们一把，不是为了这座城市，而是为了那还懵懵懂懂的“关于这世界的公平和真实”的思想萌芽。

这其实是伊莱文在内心深处除了莫格丁家族的仇恨之外，第二件迫切的想要去做的事情，从他在这个世界生长直到现在，尽管已经亲眼见过了不止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灵”，但他心里仍然还抱着那些在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思想：这世界不该是这样的，人生来也不应该作为“神灵”圈养的“羔羊”，只为了那一丝诚挚的信仰而活着，或许更多的人喜欢这么安稳，还有神灵庇佑的生活，但已经在前世的社会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伊莱文不习惯，他不喜欢这样的人生，如果可以，他不介意代替那些“神灵”将选择人生的权力还给被视为“羔羊”的世界和卑微到野草，泥土一样的生命。

“人生的无限可能性，才是我们的生命之火里所能绽放的最美的光芒！”伊莱文喃喃自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在无垠的天空之上，辉煌的神国里，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监视着这个世界，伊莱文摇了摇头，脸上的异色又变得温和，“不该是这样的！”

“什么？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自言自语，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盘腿坐在伊莱文旁边的安德烈瓮声瓮气的问道。

“不，并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传说中的“混乱之城”并没有那么差嘛！”伊莱文笑了笑，他还是穿着那一套简约干练的猎装，头顶上带着一顶灰色的牛仔帽，像极了影视作品里那些西部牛仔的狂野风格，但按照菲乐的话说，伊莱文他本身的气质和这套猎装并不搭配，要知道，精灵们的审美观在这方面总是很有说服力的，被他们认为是“美”的东西，很快就能风靡整个大陆，而作死的矮个子精灵曾不止一次皱着眉头建议伊莱文换上一套法师长袍可能会更好点，结果就是每一次都换来了伊莱文的一顿暴揍。

且不提有说有笑的，坐在车顶上的两个怪人，海湾城的商业区并没有因为波尔多商会的到来就暂停歇业，实际上由于伊莱文他们进入城市的这一天刚好是商业区的“大集”开始的第一天，所以车队只能艰难的试图在汹涌的人潮里开出一条路，但收效甚微，最后车队只能被种族各异，衣装简直是千奇百怪的行人们夹裹着前进了。

由于艾尔大陆整体的生产力并不高，因此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海湾城，其商业区的布局也跟中世纪的巴黎差不多，设计布局的根本不合理，有的地方狭窄的只能允许一人通过，但其他地方的路面却宽的可以让数十个成年人并排走过去。从这一点上来说，海湾城当初的设计者和建筑者到底不是专业的，最少在此刻的伊莱文眼里，这座城市的规划简直就是一个灾难，在尚且不清楚下水道规模的情况下，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来一旦发生天灾，这里该是如何混乱的一片场面。

这一点海湾城别说和老牌的“商业之都”波尔多城相比，就连当初的“明珠”法师之城萨姆都比不上了。

更糟糕的是，文明的发展程度决定着商业的具体方式，在此时的海湾城，以物易物也是非常常见的一种买卖方式，于是伊莱文就不止一次的捂着鼻子，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养殖户，驾着牛车或者驴车，拉着一大群嗷嗷做声的牲畜们走在车队旁边的状况，更过分的是，牲畜买卖这东西总是双向的，而海湾城的商业区又没有划出特殊的交易地点，因此在街道两边，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两个简易的猪圈或者其他东西，那种酸爽的味道，如果不是安德烈特意召唤了一道清风环绕在伊莱文周围，那小子估计早就钻到车厢里去了。

而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魔法文明的存在，海湾城的地面最少都铺上了厚实的石板，而且被加固的很严实，不会出现那种下雨之后，泥水混着各种秽物到处横流的情况，而且由于靠近大海，城市垃圾的处理流程也已经很完善，所以尽管居民众多到了密集的程度，整座城市看起来还算整洁，实际上如果海湾城真的像中世纪的巴黎那样散发着恶臭，伊莱文绝对扭头就走，什么萌芽什么思想都见鬼去吧。

由于街面上人很多，所以行人和商贩的差别几乎分不太清楚，一些不入流的小商人提着口袋，向他旁边的人兜售自己的货物，更有甚者，类似于皮毛商人的家伙，竟直接将那些皮毛披在自己肩膀上，得意的用手来回抚摸，以展示其货物的顺滑，而那些能拥有自己“铺面”，说白了也就是三根木头搭起来的街边小摊的商人们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蹲着，或者坐在地上，将自己的东西都摆放在面前的木头桌子上，时不时还站起身和顾客们讨价还价两句，人声鼎沸，这商业区的混乱中，却也带着一丝欣欣向荣，要知道能在风暴海湾这三不管的鬼地方弄出这样规模的一个市场，难度可远比在波尔多城高多了。

想到这里，伊莱文不由的对那个神神秘秘的“城市议会”更感兴趣了，这年头的艾尔大陆可没有几个统治者会关心普通百姓的生活，所谓的贵族们也九成九都是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矫情做作的废物，因此除非是一代雄主，又或者是有远大目标的统治者，绝不会将心思和资源花费在类似于市场这种东西上的，“城市议会”明显不是前者，因此这个在二十几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团队在暗地里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图谋！

不过这也是伊莱文疑惑的原因，偌大的北疆里，比风暴海湾条件优越的无主之地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他们真的有裂国封侯的意愿，怎么着也不能将初始地点定在这片鬼地方才对啊！即便是这些家伙运作成功了，将风暴海湾周围的三个小公国全部吞并又能如何？再向北就是神圣德尔帝国的边境，向南则是如今借着波尔多城的繁荣商线正一步一步走向大公国，而且军事实力在北疆能排入前五的豪斯公国。

向西就更不可能了，尽管北疆第二大国马尔博罗海峡联盟国不愿意接受风暴海湾这片烫手的山芋，但如果他们真的不知死活的想要入侵联盟国的话，以历代君主之名为旗帜的马尔博罗第一重骑兵军团，伯利亚第二猎骑兵军团，舒鲁亚第三重甲步兵军团以及十几年前新建立的雷曼第四魔导兵团，四个军团共计二十三万职业士兵以及数百万预备役士兵绝对会让“城市议会”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要知道，以这种军事实力，哪怕是面对如今雄踞北疆的神圣德尔帝国也不能说没有一战之力了。

至于向东，那可是勾连着艾尔东西大陆的风暴海了，那些家伙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说想要进入风暴海和据传说隐藏在其中的，神秘莫测的海妖们争锋吧？据说第一纪元和第二纪元，人类文明最大的敌人就是在第三纪元之初退入大海之中的海族，其实在目前大陆上，稍有些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艾尔大陆最大的隐患，甚至白石会的元老，著名的大奥术师-预言星术士-萨巴罗斯-福尔曼就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海族真的向前两个纪元那样倾巢而出，那么以现在艾尔大陆文明的实力，基本上根本无法做出像样的抵抗，即便是人类三大帝国，丹莫雪山，世界岛，荒石高原，北方冻土所有的势力一起联手，恐怕也只能堪堪和海族打个平手。

为什么会这样呢?无他，数量优势罢了，谁能数清大海里都多少鱼？海族的数量恐怕比那少不了多少。

总之所有的可能性都在伊莱文的脑子里来回翻滚了好几遍，但伊莱文发现，如果他站在“城市议会”目前的位置上，不管怎么出手，都根本找不到破局之策，在风暴海湾这片区域里积蓄力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活活困死的结局。

“所以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在于裂土称王，但除了这个目的之外，难道这地方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值得他们这么看重吗？”

伊莱文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最深处，就隐约有些懵懂，不过他毕竟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干脆放空了脑袋，跟着安德烈一起对街边的风景指指点点，说起来，尽管街面上的人潮汹涌，但在街道两边正式的商铺里，客人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而且出入其中的多是些打着太阳伞，身穿华贵长袍的贵妇人以及一些年轻的少爷小姐们，高贵的他们自然不可能和低贱的平民们挤来挤去，所以哪怕是在街道都不太够用的情况下，这些源自大势力的商铺还是堪称浪费的为这些贵族们制作出了一条特殊的道路，供他们放置车辆和随从。

于是阶级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摆在了所有人面前，纵观整个商业区，就像被这一条看不见的线分割成了两部分，属于平民的那一部分粗俗，无礼，喧嚣冲天却又充满了市井的生机，属于贵族的那一部分则优雅，礼让，轻声细语之中全是你来我往的暗自交锋，同一种生命，两种完全不同的姿态，彼此的世界基本没有什么交集，艾尔大陆就是这样度过了两个漫长的纪元，直到现在，而且如果没有伊莱文这个谁也看不清楚的变数的话，它还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直到第三，第四，第五纪元的终结。

魔法文明的高度发展带给这世界的是好，还是不好？这种充满了感性的力量牢牢的维持着这世界的原本规则，因为它不需要改变；另一个世界流行的科技则追求更快的变化，无限的可能性，这种理性的力量无情的将所谓的高贵低贱一起打落尘埃，在伤害了一部分人的同时，却将生命的无限可能带给了整个世界；一方追求个体力量的极致，而另一方则强调文明的整体坚韧。

到底哪个更好？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反正现在的伊莱文看到那些娇柔做作的贵妇人们打折哈欠互相虚伪的打着招呼的样子，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唯血统论绝对是他内心中被认为是最愚蠢的论调，就连同样愚蠢的封建制和它相比，都好了不止一筹，最少在封建王朝，任何人还是有出头的机会，尽管那种概率低的吓人。

“看到他们了吗？安德烈！”

伊莱文盘腿坐在车厢顶上，笑眯眯的指了指那些彬彬有礼的贵族，后者点了点头，蓝色的双眼里也同样满是不屑，虽然安德烈身上还有一半的人类血统，但在唯力量论的荒石高原里，可没有贵族这种奇怪的习俗，但看到伊莱文提起了这件事，他就不由自主的好奇，想要听听伊莱文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