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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来,哥俩均是累的不行,体力上的累倒还是其次,心累更是令人疲倦,因此,哥俩没说上多少话,也顾不上蚊子叮咬,便先后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还是昨日的那家餐馆,哥俩花了五美分各吃了一大碗阳春面,然后找了个树荫,摆上了写着算命俩字的纸板子。一上午做了三炮生意,只是再也没遇到像昨日那位大哥那么大方的人,两个五美分,一个十美分,三炮生意加在一块比起昨日赚到的钱还少了十五美分。不过,这也挺不错的,毕竟财富又增加了嘛!
“罗猎,中午咱们吃顿肉,行不?不用多,一人吃一口就行。”看着罗猎的神情似乎还在犹豫,安翟赶紧追加了一句:“要是没肉吃,我脑子就会迟钝,脑子迟钝了,算命就算得不准了。”
一早吃面的时候,罗猎就看了那家餐馆的熟肉价格,看着挺不错的大排肉,一块才卖十美分。哥俩只用了两个半天便赚到了五十五美分,两顿四碗面才花了十美分,口袋里还剩了四十五美分,中午奢侈一下,一人一碗面之外,哥俩在多要一块大排,似乎也不过分。再说,钱是安翟赚到的,若不是多了他罗猎的一张嘴,省下来的两碗面钱也能买到半块大排了。
“嗯,中午咱们多买一块大排,我只吃一口,剩下的都归你。”罗猎数出三枚五美分的硬币,将剩下的硬币小心翼翼装回到口袋里,然后拿起了那个纸板子,拉着安翟去那家餐馆吃午饭。
大排端上来,罗猎只咬了一小口,最多也就是五分之一,然后便将剩下的大排夹到了安翟的碗中。“罗猎,你咬的太小了,再咬一口吧!”安翟说着,便想将大排夹回到罗猎的碗中。
罗猎捧着碗躲开了,道:“不了,我身体不舒服,不怎么想吃肉。”
哥俩相处了五年多,安翟深知罗猎的性格,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情,即便是十头牛也难以拉回来,无奈,安翟只好作罢,将夹着的大排放到了嘴边,一大口咬了下去。吃到了肉,安翟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满满幸福。
中午天太热,路上几无行人,肯定不适合再做生意,于是,哥俩去了一个开放式公园,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躺下来歇着了。
“罗猎,等太阳落山了,咱们别急着吃完饭,多溜达溜达,我想捡一块更大一点的纸板,把字写大一些,还是你来写吧,你的字写得比我好看。”吃过肉的安翟果然不一般,忙活了一上午却不见有丝毫倦意。
“嗯,这个主意不错。”
“罗猎,等咱们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也开一家餐馆,这样我要是想吃肉的话,就不用花钱买了。”安翟回味起方才的肉香,美美地笑开了。
“嗯,好。”
“罗猎,等咱们赚到了更多的钱,也像滨哥那样,买一幢大楼房,再买一辆小轿车,这样就不用走路出汗了。”安翟舒展开四肢,想象着美好的未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
“罗猎,罗猎?你怎么了?睡着了?”
“我……我,好冷。”不知什么时候卷缩起身子来的罗猎很是艰难地翻过身来对向了安翟,面色赤红而眼神黯淡,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安翟一个侧滚到了罗猎身边,伸手在罗猎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手指在触到罗猎额头的时候,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猛然弹起。“好烫啊!罗猎,你发烧了?”
罗猎浑身发抖,沙哑着嗓子道:“扶我,去太阳,下,我冷得慌。”
安翟被吓到了,几乎要哭了出来,伸出手想去搀扶罗猎,却发觉自己手脚软绵绵毫无力气。“罗猎,你到底怎么了呀?你不要吓我哦。”被吓到手脚发软的安翟并没有放弃,一边哽咽着喊着罗猎的名字,一边手脚并用,硬撑着将罗猎拖拽到了太阳下。有了火辣的阳光照射,罗猎的感觉似乎好了一些,“水,我要喝水。”
回去街上讨水显然来不及,不过,不远处便有一片湖泊,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平日里信奉的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生活原则,故而,这湖泊之水也不是不能喝。只是,用什么来盛水呢?偌大一个湖泊,居然看不到一片荷叶。
情急之下,安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先在湖泊中搓洗干净,然后用衣服兜住了湖水,一路小跑回到了罗猎身边。兜住的水已然漏尽,但拧一下衣服还是能拧出许多水来的。安翟很小心地一点一点拧着衣服,尽量不令拧下来的水形成水流以免呛到了罗猎。
人在发烧的时候因为体温的升高会出现畏寒的状态,但等体温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不再增长后,畏寒的表现就会减轻许多,而这时,因为高热,病人会消耗体内大量的水分。夏天毒辣的阳光下,温度肯定在四十度以上,安翟早已是汗流浃背,而高烧中的罗猎却似乎很适合呆在这样的环境中。喝过了水,罗猎的状况似乎更好了一些,至少不再是浑身颤抖。
“罗猎,你先躺着啊,我去街上给你找郎中来。”安翟喂完了水,将衣服拧干,也顾不上湿漉便穿在了身上,起身走了两步,却又不放心罗猎,折回头来,回到罗猎身边,着急地直打转。只是围着罗猎转圈也不是个办法呀,最终,安翟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此刻,最初因慌乱而导致的手脚发软已经过去了,安翟搀扶起罗猎,将他的整个身子扛在了背上。十三岁的罗猎只有一米五不到的身高,体重也就是八十多斤,若是一个成年人,背起这样一个孩子,必然是比较轻松。可安翟虽然比罗猎高出了半个头,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平时又好吃懒惰缺乏锻炼,力气比起成年人来至少要差了一半。背起罗猎,自然是相当吃力。
但安翟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坚持着,除非是实在没有了力气,这才将罗猎放下来,喘上几口器,休息个几分钟。
走路也就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安翟足足用了四十分钟,才将罗猎背到了街上。
一条街上有好几家诊所,安翟一头撞进了最近的一家,一进门,连背上的罗猎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大声嚷嚷道:“郎中,郎中,救人啊!”
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的洋人应声而出,摇晃着手指操着生硬的中文道:“不,你不能叫郎中,在这儿,应该叫医生。”
安翟只是一怔,随即改口道:“医生,求求你救救罗猎吧。”
那医生慢条斯理道:“先付诊费,一美金,药费另付。”
安翟将罗猎放在了一旁的连椅上,扑通一声,便向那洋人医生跪下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求求你,先救罗猎,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钱给还了的。”
洋人医生连连摇头,道:“闹,闹,不可以,这是规矩。”
跪在地上的安翟顿时泪如泉涌,悲切又无可奈何地央求道:“求求你了,再不救他,他就要死了,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救救他吧,你让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都行……”
洋人医生仍旧是冷漠摇头。
失去了阳光照射,罗猎再一次因冷而发抖,而正是这种变化,使得一直在昏睡中的罗猎有了些许意识,看到眼前这一幕,罗猎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充满了坚定:“安翟,咱们走!”
安翟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重新将罗猎背在了身上,咬了咬牙,低声吼了一句:“老子就不相信遇不到好心人!”
然而,在第二家诊所,安翟遭遇了同样的境况。
中医在美利坚不被承认,但凡中医师在这里开设诊所,一律视为违法,轻则会遭受取缔并罚款的处罚,重责可以让当事人在监狱中好好地呆上几年。因而,唐人街上,开设诊所的只有洋人医生。
任一位洋人医生,必恪守‘希波拉底誓言’,在生命和金钱之间,必须首选前者。但是,那是洋人医生对洋人的态度,而华人的生命,似乎并不包括在希波拉底誓言当中。
安翟背着罗猎,将整条街的数家诊所全都跪了个遍,求了个遍,结果却是没有一个洋人医生愿意先看病后收钱。安翟绝望了,将罗猎放在了街上的太阳地中,一个人转过身偷偷地抹眼泪。
便在这时,一辆轿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阿彪跳下车来。
下了车的阿彪靠在车门上,先点了根万宝路,然后喷着烟慢悠悠道:“他得的是疟疾,不及时治疗,最多能撑三天。”
陡然间听到了阿彪的声音,绝望中的安翟顿时生出希望,转过身,二话不说,便冲着阿彪跪地磕头:“阿彪哥哥,哦不,阿彪叔叔,求求你救救罗猎吧,只要你救了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阿彪喷了口烟,笑道:“用你的命换他的命,行么?”
安翟呆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行,但是你得先救了罗猎,再来要我的命。”
阿彪刚抽了口烟,听到了安翟的回答,忍不住想笑,却被烟给呛到了,巨咳了两声后,阿彪弹飞了手中的半截香烟,道:“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会同意?”
安翟道:“在船上,是罗猎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被丢进大海里去了。”
阿彪沉静地看了安翟几秒钟,然后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又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后,问道:“如果我给你一百美金,让你放弃罗猎,你会答应么?”说着,阿彪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夹,数出了十张十元面额的美钞来,冲着安翟晃了晃。
安翟断然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我不会离开罗猎的。”
阿彪微微一笑,从钱夹中又抽出了一沓美钞,和先前的那十张美钞合在了一起,冲着安翟晃了晃,道:“我手上至少有两百美金,只要你点下头,这些钱便全是你的了!”
安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阿彪吼道:“你那么有钱,拿出一些来救救罗猎不行么?你为什么要我放弃他?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他死?你们这些大人,心怎么能那么狠呢……”吼到后面,安翟的两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阿彪始终是面带微笑,直到安翟吼累了,吼不动了,才笑着道:“好吧,你赢了,既然你不愿意放弃罗猎,那只有以命换命喽。”
安翟的脸上重新现出希望来,两只手胡乱抹了把脸,硬生挤出一丝笑容,急切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阿彪缓缓点头,将手中烟头放在嘴边抽了最后一口,然后弹飞出去,一闪身,拉开了车门,道:“那还等什么?还不把你兄弟给扛上车去?”
安翟大喜过望,连忙弯腰去搀扶罗猎。待他弯下身来时,才听到罗猎以细微的声音呢喃道:“安翟……不要……不要答应他。”
这应该是安翟自从认识罗猎以来第一次违拗了罗猎,他不由分说,双臂抄底,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力气,竟然将罗猎抱了起来。“罗猎,你别说话,听我的。”
车子似乎一直没有熄火,安翟刚把罗猎放在车上,自己的一只脚还踩在地面上,车子便已经启动。安翟连忙收起脚,关上车门。阿彪早已经在副驾的位置上坐定了,拍了下司机的肩,道:“抓紧,滨哥在家里还等着呢!”
距离并不远,车子也就是五分钟的路程,再回到那幢洋楼的时候,十多人已经等在了楼前,其中三位身着白色大褂的男女格外显眼。车子刚停稳,等着的人便围了上来,另有二人立刻在车门旁放下了一个担架。
将车中罗猎抬到了担架上,那位身着白大褂的洋人医生立刻上前为罗猎查体,身旁一位也穿着白大褂的洋人姑娘拿出了一根温度计,熟练地插到了罗猎的腋窝下。待洋人医生简单查体后,那位洋人姑娘拿出了温度计,只看了一眼,便用英文惊呼道:“噢,上帝,这恐怕是我见过的最高提问了。”
洋人医生刚为罗猎做完肺部听诊,低着头收好了听诊器,随口问道:“多少度?”
“四十一度五!”洋人姑娘的口吻甚是夸张。
洋人医生面色严峻,招手叫来了年纪稍大一些的洋人护士,吩咐道:“立刻建立输液通道,滴注生理盐水,另外给予奎宁两片口服。”转而,轻叹一声,对阿彪道:“董,真是抱歉,我必须向您说实话。这肯定不是一个好的消息,你的这位小先生,他病的很严重,是最为凶险的一种疟疾。当然,我会倾尽全力进行救治,但结果如何,只有上帝才能决定。”
董彪摸出了香烟,抽出了一支,却未着急点上,而是放在鼻子下嗅着香烟的味道,听完洋人医生的陈述,董彪点了点头,道:“安东尼,你是滨哥的朋友,又是金山最好的医生,如果你也救不了他,那只能说明上帝并不站在他那边。”
安东尼医生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处方本,在上面写画完毕后撕下来交给了身边的护士,同时道:“但愿上帝能看在滨哥的面子上愿意站到这孩子的身边……哦,医嘱我已经开好了,席琳娜护士会留下来照看这孩子,有问题的话,我会及时赶到。董,我先走了,替我向滨哥问好。”
董彪微微点了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喊了一声:“阿文,送安东尼医生回去。”
罗猎从上了车开始便陷入了昏迷,在街上,阿彪给出的诊断没有错,罗猎确实是感染了疟疾。疟疾这种病,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种常见病,在国内又被称作打摆子或是冷热病。疟疾病人发作时甚是痛楚,怕起冷来,即便包上数床棉被亦不能止住其因冷而产生的颤抖,不过,这也就是一小段时间,之后便会发汗降温,等体温降下来之后,便于常人无异。
曹滨好不容易看上了一颗可以栽培的好苗子,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因此,派了手下弟兄一直盯着罗猎安翟哥俩,就在安翟背着罗猎去往唐人街上找寻诊所的时候,曹滨已经得知了消息。以常识来讲,疟疾这种病并不可怕,只要及时治疗,并无大碍,因而,得到曹滨指令的阿彪先派出了车去接安东尼医生,随后处理了点手边小事后,才不慌不忙去了唐人街找寻罗猎安翟哥俩。
没想到,罗猎感染的竟然是最严重的一种疟疾。
安东尼医生是金山最优秀的内科医生,同时又是滨哥的好朋友,因此,安东尼医生说的话绝对可信。董彪看着逐逐渐远去的载着安东尼医生的车子的背影,心中有了些许的后悔,或者,他早点动身去街上,又或者,在找到小哥俩的时候不浪费那些时间去挑逗那个小胖子,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
后悔已然无用,世上本没有后悔药可吃,董彪遮掩住自己的懊悔,吩咐弟兄们赶紧将罗猎送到房间中去。
安翟见罗猎被抬进楼房,自然跟在了后面,董彪看到了,心头顿生一股怨气,若不是这小胖子啰里啰嗦,自己又怎会耽搁了小罗猎的病情?
“你干嘛去?”董彪叼上了香烟,却没能摸出火柴,愤恨下,将口中香烟掼在了地上,又踩上了一脚。
安翟一脸无辜,回道:“我去照看罗猎呀。”
董彪怒气冲冲道:“用不着你来照看!”
安翟愣住了,一张胖乎乎的脸蛋涨得通红,不知该是进还是退,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只能杵在原地,双手紧捏着还是湿漉漉的上衣衣角,不知所措。
董彪更是来气,喝道:“还不服气是么?没看到滨哥已经为罗猎请了最好的护士了么?你说,你能比得过人家专业护士么?”
安翟咬紧了下嘴唇,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该哪儿玩哪儿玩去,给老子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到你。”董彪甩下了一句话,转身就要往楼房中走去。安翟眼巴巴看着董彪打自己面前经过,两张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直到董彪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房门口的台阶之时,安翟才挤出了一句话来:“我不会走远的,就在你找到我们的那条街上,等你治好了罗猎的病,随时来要我的命就是了。”
董彪的脚只是在台阶上稍有停顿,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是否发生了变化,随即便以正常的步伐登上了台阶,进到了楼房里面。安翟在原地又杵了一小会,冲着那幢楼房张望了几眼,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绕过那片水池,向着大门的方向去了。
海滨城市的夏季,气候总是千变万化,响晴的天,不知从哪边飘过一片乌云来,便可以下上一阵瓢泼大雨。安翟刚走出大门,便赶上了这么一阵雨。大门外,无遮无挡只能直脖子挨淋,而大门内,树荫遮天刚好避雨,而且,那大门一直开着,尚未关上。
安翟回首张望,心中甚是犹豫,但也只是片刻,便转身昂首离去。
疟疾因被携带了疟原虫的蚊子所叮咬而致病,疟原虫在病人体内要有一个繁殖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在医学上被称作潜伏期。疟疾的潜伏期一般在十二天到十四天之间,算下来,罗猎应该是上船之初便感染了疟原虫。疟原虫分作了几种,其中一种疟原虫甚是厉害,在美利坚最顶尖的医院中,感染了这种疟原虫的病人,至少有一半会不治身亡。而安东尼医生凭借自己的经验,断定罗猎所感染的便是这种最厉害的疟原虫。
护理疟疾病人并不危险,只需要将房间里的蚊子灭绝干净就够了,人与人之间并不存在相互传染的可能性。席琳娜是安东尼诊所中最优秀的护士,由她来亲自照看罗猎是最让人放心的方案,虽然安东尼的诊所的医疗条件会更好一些,但曹滨依旧坚持将罗猎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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