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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他会来?”是任腾腾。她站在光与影的交汇线上,身后一片黑暗。在那片黑暗里,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肯定会。”
“我只要一个小时……”任腾腾笑着,大眼黑得过分。
只是,她的笑只弯了一半,一辆暗银色金属兽破门冲进来,伴着一道隐忍欲发的怒吼:“老子给你一分钟!”
“又思——”任腾腾欢叫着扑上去。
一道昧火疾射她的眉心。
任腾腾脸色大变,飞身退开,地狱昧火擦脸而过,在颊上留下一道红痕,“你……”她大怒。
燕又思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十指指尖点燃焰火,双手交错如重影,在空气中拉出一张橙色焰网,低喝:“缚!”
火网携着灵性,秒速扑向任腾腾,兜头将她网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从任腾腾口中翻涌而出,随着火网的紧收,她整个人被缚成粽子般一团,“燕又思,你不怕我杀了他们!”任腾腾在火网中狂叫。
“有命你可以试试。”玉面狰狞,俊绝的脸上一片寒冰。
任腾腾挣扎着从火网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手臂里仿佛有虫在涌动,令人毛骨怵然。蓦地,皮肤破裂,两道长长的圆筒形触手伸出来,抓向胶卵。只是,在触手伸及胶卵的前一刹,龙气震荡,触手转眼萎缩枯化,胶卵也在同时迸裂,两道身影不约而同接住莫沾和燕以牧。
是红发的龙王和俊秀的少年。
“燕又思——”任腾腾抱住头放声尖叫,“你为何要阻我!为何要阻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网渐缚渐紧,哀叫之后,任腾腾蓦地收了声音,停了动作,仿佛一具躯壳定定站在那里。
慢慢地……慢慢地……任腾腾向后倒下。
在师魁和天方的保护下恢复意识的母子二人正被尖厉的音波刺得耳膜发痛,突然之间声音停止,一大一小扭头看去,相似的眸子同时瞪大。
任腾腾倒下去了。
任腾腾还站在那里。
就像分离的景象,一个任腾腾昏迷倒下,另一个却仍然被束缚在火网里,面色阴沉。
燕同学的脸色不比火网中的任腾腾好看,可以说,铁青。
俊目浅浅一眯,“你没死……”
“哈哈哈哈……你想不到我会在最后将自己化为幼卵植入这个蠢女人的身体里吧,燕、又、思!”
“是,没想到。”燕同学并不怕承认自己的无知,“不过,再见,夷蝼。”双掌凌然一拍,火网燃成火球,阻拦了任何可以生存的希望。
当初他焚毁妖物时,的确没察觉夷蝼将自己幼化潜伏于任腾腾体内。只有当任腾腾情绪急变、由爱生恨时,妖种才能吸收能量破体而出,成功侵占她的身体。但短短时间就成长到如此力量,绝非一己所为。
焚灭的火球渐渐缩小,其内的妖物皮肤龟裂,满目狰狞,但无论怎样挣扎都阻止不了身体的灰化。
“蔡、凋!”燕又思咬牙切齿。
一直站在阴影深处的白骨妖含着盈盈笑意走出来,双瞳映着两点火球,惋惜不已,“还差一点,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莫沾怒斥,因为牵联到以牧,她现在一肚子火。
“可惜我差一点就得到你呀,亲爱的。”退去医生伪装的白骨妖双手捧心效法西子,秀眉轻蹙直比黛玉,“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沾沾。以牧我也喜欢,不会伤及他。我只是让任腾腾……哦,是夷蝼,我让她吃光你的记忆,你就不会记得燕又思是谁,我等你睁开眼……你珍贵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你就会爱上我……”
气场刹时一变,冷意入侵。
蔡凋犹不知死活,眼角向莫沾一挑,公然**,“我再让夷蝼把燕又思的记忆也消化掉,她就可以得到燕又思。瞧,多好的计谋啊!我真是人如其名,一箭双雕……”尾音拖得长长的,言语之间颇有沾沾自喜之意。
妖之心,何其险恶!
莫沾欲哭无泪,“你要是想找老婆,为什么不去找白骨精!”
蔡凋惊讶地睁大眼,“咦?你是说……被金毛猴子打死的那个?”
“……她比较配你。”
“哎呀,沾沾……”蔡凋捂嘴闷笑,“那是我用来逗猴子玩的好不好!”千年的岁月,寂寞……无聊啊……
“我让你一箭穿心,好不好?”燕又思炸翻了。
蔡凋倏地沉下脸,更怒,“来呀,我2900岁的白骨妖会怕你!”
2900岁……年龄年龄,他曝露年龄了……
天方睁大明亮的双眼,梦幻低喃:“大妖……我的终极目标……”
“……”师魁对他的反应一时无语。
对峙现场上——
“好!”燕又思俊眉倒竖,杀意暴涨,“我就送你重生为人!”指印翻结,赫然是天龙八部神鬼印。
间隙之间,地面突然跃起三道黑影,一道袭向燕又思,一道甩向莫沾,另一道则卷向昏迷的任腾腾。
众人定眼看去,三道黑影竟然是三条粗如蛇蟒的圆状**,深褐色,像尾不似尾,像足不似足,不知什么东西。
燕又思被缠住手脚,以牧被师魁抱在怀中,闪过偷袭,莫沾和天方却被卷成一团,慢慢苏醒的任腾腾被缠住腰身。最为恐怖的是,缠在任腾腾身上的肉足正慢慢与融进她的身体,似想与她合为一体。
“啊啊啊啊啊——”看清状况,任腾腾吓得脸无血色,拼命挣扎,拉扯死缠自己不放的肉足。可惜效果不大。
燕又思一拳击出,肉足粉碎,再向缠住莫沾的肉足凌空一击,昧火凝成巨拳袭向肉足,转眼化为灰齑。他正要转救任腾腾,不料地面又迸出一条肉足,宛如毒蛇甩尾向他扫来。他闪身避过,却失了营救的最佳时机。
肉足已陷入任腾腾体内,就如恶心的幼虫吞噬树木。
多条肉足凸射而出,形成一排倒胃的肉墙,将任腾腾团团围住,一些肉足甚至开始往她体内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凝目含冰,单掌向地面一按,“同心——圆!”
气界随着符文的法力同时扩散,肉足纷纷瑟缩,但很快又重新开始蠢动。
他轻轻啧声,眼有不耐。要救任腾腾并不难,只要斩断夷蝼的本体,这些肉足自然就会安静下来。缠在任腾腾身上的那条应该就是本体,问题是,他现在到哪里去找一把比较有效的大刀?
只能把闪电叫来了……可是他不怎么想……心神微思之际,肉足已有泰半钻进任腾腾的身体。初吓的尖叫之后,她恢复了冷静,腕手扯住肉足,拼尽全力阻止它的入侵。
“又思——”莫沾冲到他身后,焦急万分,“还不救?”
他抿抿嘴,五指旋空一转,正要开口,却听到自家妻子在身后大叫:“蔡凋,你缺钙吗?还不救人!”
噗!原本被点到名字而笑眯眯的白骨妖脚下一滑。
燕又思眸底生寒,抬到一半的手缓缓垂下。
一人一妖,视线在空中交汇,电闪雷鸣。
在莫沾看来,他们的对峙却意味着任腾腾已经无救。不忍女孩挣扎受苦,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你们效忠谁!”
——我们效忠牧首!
乌金利刃,身披斗篷的东正狂信者列队而出。
“你们刺杀谁?”
——我们刺杀叛徒和恶棍!我们毁灭谣言和谄媚!我们让鲜血沾染牧首的金边圣袍!我们低头!我们臣服!我们效忠!我们起誓!我们起誓!我们起誓!
咆哮的战刀携着血腥杀气向肉足卷去。随后的场面不可不谓……雄壮!
横斩,竖斩,左斩,右斩,十字斩,正切斩,反切斩,交叉斩,凌空斩,背立斩……
斩——斩——斩——
肉足在无情无欲的利刃下化为碎块,就连缠住任腾腾的那只肉足也被斩成三段。虽然莫沾近年来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体内的东正狂信者,燕又思仍然结出符界护住任腾腾,为自家妻子买个保险。趁肉足与任腾腾分离的瞬间,他飞快跑上前将她带离到安全地带。
放下任腾腾,他向妻子看去,莫沾心神领会,拳心一紧,将东正狂信者收回。趁此时机,灵气爆炸扩散,符界内的灵气伴着地狱昧火熊熊燃起,将残足肉块全部焚灭。
任腾腾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剩下眨眼的能力。
昧火渐燃渐隐,辗转熄灭。
“那是什么……”小小的声音来自师魁怀中的以牧。
“夷蝼。”师魁温和地声音伴着响起,“她是地妖,也可以说是分解者。她依靠分解人类的记忆和记忆中包含的情感为营养,分解得越多,她长得就越大。”停了一会儿,又道:“她还具有掘地性和杂食性……我想……”不怎么确定的语气。
“她又不是蚯蚓!”蔡凋没好气地瞪过去。
燕又思平了眼睛,讽道:“你和她倒是有共同语言。”
蔡凋用鼻子冷冷一哼,悻悻别开眼。
任腾腾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睁大眼睛直视燕又思。她有战斗力没错,不过面对刚才惊险万分的场面,女孩就是女孩,心性的承受力没有达到一定的钢化度,惊慌仍旧染在眼角眉梢。
“你有事吗?”燕同学的口气不怎么好。
任腾腾下意识地摇头,盯着他的大眼一闪一闪,仿佛星星亮晶晶。这种沉迷狂热的眼神……
任腾腾蓦地扑进某人怀里,紧紧搂住。
全场僵硬。
“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任腾腾扑上搂住的是莫沾的腰,一张小脸更是在她肩上蹭啊蹭啊,完全是乳雏受惊后的撒娇。
全场被雷。
莫沾的表情跟不上心理变化的速度,她呆呆地问:“你……爱的……不是又思吗……”
“啊!”远远的以牧小朋友高兴地一拍手掌,“她说她爱爸爸孱弱的身躯、锐利倔强的眼神、精致到骨子里的气质!”
这“爸爸”指的是谁,在场众位心知肚明。
燕又思脸皮微跳。拜托请问一下,什么叫“孱弱的身躯”?
“我现在被你无畏的气质、绝然的冷静、清尘脱俗的容貌给彻底迷住了!”任腾腾啧啧有声,“我爱上你了,沾沾!你……你不会因为我的性别不接受我吧?”
“……”
“相信我,性别不是问题。绝对不是。”妹斗的强气又开始无敌迸放。
“……”她好混乱。
如果不是蔡凋的怂恿,任腾腾的情绪不会发生矛盾性的波动,情绪不波动,就不会给夷蝼破体生长的机会。何况,没有蔡凋的助纣为虐,夷蝼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如此巨大的力量。总之,一句话——全是蔡凋的错!
冷冷盯着在妻子怀中蹭来蹭去的女孩,燕又思从牙缝出挤出一个名字:“蔡,凋!”
莫沾见他神色不对,顾不得任腾腾,扭头对在场三位非人急道:“快去找一只猫!”
“猫?”蔡凋蹙起漂亮的眉头。现在什么时候啊,找猫有个屁用。
“不想死就给我快去找!”
“……要找个什么样的?”
“……只要是猫就行。”莫沾突然涌上强烈的虚弱感。她怎么会认识这些人的……是非人。
轰轰!天空隐隐炸起蛰雷,面对杀气全开的燕又思,在场的人与非人显然都没有找猫的心情。
“猫……”在莫沾怀里蹭够了的任腾腾喃喃数句,突然挺直腰,旋脚转身,借着物理速度的离心力将莫沾扔进燕又思怀里,再一手扯蔡凋一手扯天方,跑出一串烟,躲到远远的物架后面。
杀气消了些许,但燕同学被妻子保护他人的举止气得差点爆动脉,低叫:“你到底想怎样?”
“什么我想怎样?”莫沾被甩得头晕晕眼花花。
“你一定要护他是不是?”玉面生狞,杀气成冰,“我今天不把这架骷髅劈成骨脆我就不是燕又思!”
“我没有护他。”她是被扔过来的好不好。
“那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我哪有……发脾气……”说到后面,莫沾的声音变小。
“你不理我!”
“你也没理我啊!”
“你要和我吵架是不是?可以,你骂,我听。”他将妻子轻轻放落地,退开一步,表情认真。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听完我就开杀戒”。
“……我哪有跟你吵架!”
“现在就是!”
“……明明是你自己凶!”她被他吼得眼圈发红。
“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俊目一瞪,杀气又是全开。
远远的非人暗暗叫苦。是啊,你没凶过沾沾,你凶的都是我们……拜托,快点把你的杀气收回去好不好……
师魁抱着以牧浮在半空,注视下方这对似乎想吵架却又不愠不火锯啊锯啊吵不起来的情侣,唇角一缕轻浅笑意。
他不曾想过,天帝与那位女神会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人间明明就有很多束缚,很多局限,很多不可以,可人类总是恣意妄为,无视礼法和德义,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要自己所要。
有时,又思会让他困惑。
又思是天帝,却又不是天帝。似乎从又思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全新的存在,天赋禀异,傲睨人间,而且,不沾染任何记忆。
是又思生存在这人间,抑或是天帝借他之眼游阅红尘?
他不知道……
数十年的岁月于他只如指间沙,翻手可过,于又思却是岁月痕迹,点滴累积,他和沾沾会相守,会变老,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可避免地死去。而他怀中的这个孩子,以牧,是又思和沾沾的承续。原本,他们是不会有承续的……
阴差阳错,因缘即会,就有了今日的存在。
不知道的,就让它继续为人所不知,不可提的,就让它永远为人所不提。被误会的,也就永远为人类所误会下去吧。
又思无雄心,无大志,他这一生,或许只是天帝的一个梦。他不敢妄测帝心,只是,帝者孤寂,万年的心绪化为人类短短的几十年,只是为了圆一个未了之意吧……
恣意妄为虽不可取,但,正是因为恣意妄为,才是人类。
当天,任腾腾被风雷小鬼打包送回家。燕又思一通电话狂吼,警告任氏父母别再让他们的女儿来他家捣乱,否则就让他们家宅不宁。
任氏父母倒是愿意听他的威胁,可任腾腾不听,隔三隔五跑到背云寺向莫沾示爱……对,你没看错,就是“示爱”,还说要培养和莫沾一样的兴趣爱好,这样她们就有了共同语言……烦得燕又思干脆携了妻子继续去环游世界,顺便收集国徽市徽。
基于燕以牧小朋友要接受常规教育,所以,他被留在家里,师魁、天方相伴。
“呜呜呜呜呜……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被父母抛下的小以牧抱着天方哇哇大哭。
天方扯了纸巾给他擦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还有……”小以牧从他怀中抬起我见犹怜的花猫脸,“还有妹斗……要不是她,爸爸妈妈也不会丢下我……哇……我恨常规教育!我恨常规教育!”
“是是是,是妹斗不好!”天方点头,“不哭不哭。”
小以牧大概也哭够了,任天方擦着小脸,抽泣着问:“她……她为什么又喜欢爸爸又喜欢妈妈?”
“因为……”天方语塞。他也不理解人类的奇怪感觉啊。
“为什么?”小以牧锲而不舍地追问。
“因为……”天方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闪,“因为又思既完美……又温柔……”
“那妈妈呢?”
“……既坚强,又温柔!”
“我呢?”
“……既完美,又坚强,更温柔。”
“……呜,我恨常规教育!”小以牧嘴角往下一撇,还是不甘心。
殿外,红发的龙王斜斜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细细絮絮的低语,失笑摇头。
归根究底,任腾腾的喜欢就是一种魔鬼崇拜,无论对方是谁。
对又思而言,可以为之的人生,为之,不可以为之的人生,绕道为之。接下来的几十年,大概,也就如此了。
他会笑着,守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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