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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迟疑地点了点头,兴许裴衍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说是今日到,指不定要挨到晚上去了,她又不可能将季重莲留着过夜,这下该是错过了。

季重莲高高兴兴地用了膳,只觉得今日胃口大好,回头裴氏送她出门时,她和往日一般拉着裴氏手,热情地邀请她来参加季崇泽婚事,俩人又闲话了一会,碧元才扶着季重莲上了车。

看着远去马车,裴氏脸色一沉,这个死小子,竟然敢耍着姐姐玩了,人她是巴巴地请了来,可到底是见还是没见啊?

回程马车一颠一颠,季重莲闭目靠车中软垫上,只唇边噘着一抹隐秘笑容。

车内光线暗淡,碧元自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带着崇拜口吻激动地说道:“姑娘,裴家舅老爷要回来了,就是那位广福寺救了大家英雄,听花妈妈说如今可是升了大官了!”

“嗯。”

季重莲淡淡地应了一声,唇角笑容却缓缓拉升。

裴衍是回来了,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时间太短,她甚至来不及细问他西北点滴,虽然裴氏会告诉她,但这小子向来报喜不报忧,外人只看着他一路高升,却不知道这样军功是用多少鲜血和汗水铸造。

那银色甲胄恍花了人眼,可掩埋其下又有多少伤痕累累呢?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禁轻叹一声。

军功立业不比求学出仕,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将,他们又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他们才能太平盛世之下豪言阔论,抒展抱负。

军人是可敬可佩,季重莲天生对军人存有好感,所以裴衍要从军时,她心里虽有担忧,但多却是祝福。

潜龙入水,飞鹰展翅,裴衍早就有了他志向,这是谁也拦不住!

“也不知道大表少爷能不能也像裴大人一般……”

碧元一脸激动地絮絮叨叨,季重莲听耳里却有另一番滋味。

算算日子,裴衍如今回到了丹阳,她大表哥石勇应该已经到了西北,若是可能,她定要拜托裴衍多多照顾着,不管怎么样,安全和性命重要。

不然,若是石勇有个什么意外,她当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再来面对大姑母季明惠了。

原本心中雀跃骤然像折了翼蝴蝶一般摔落地,季重莲就着软垫倚了车壁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十月二十二是季崇泽成亲吉日,这之前,季家一众亲眷都赶着归来。

三老爷季明忠听说远南洋办货,实没办法及时归来,但容芷却是亲自来了,还带上了好几车重礼,真正是羡煞了旁人。

姚氏带着季重莲等候二门,看着披着烟霞色镶银鼠毛大长披风,头上插着攒枝杏花赤金扭丝镶翠玉头面容芷款款而来,她面上带着清浅笑容,通身气派是雍容华贵,与一身浅杏色团花夹袄妆容清淡姚氏一比,自然是要胜出一筹。

容芷什么都挺好,待人亲切,落落大方,只是跟了季明忠好几年却一直无所出,求访名医无数,只说她先天宫寒不易受孕,这辈子怕是无子命了。

所以看着姚氏能够娶上儿媳妇,她心里到底有许多感慨。

“姚姐姐!”

容芷先对着姚氏行了礼,姚氏淡淡地应了一声,“辛苦了。”

姚氏是正室,容芷只是平妻,按理说这样场合姚氏不必来接,但容芷这次又是代表了季明忠,所以面上姚上还非得走上这一遭。

季重莲这才向容芷见礼,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将季重莲左右看了看,才笑道:“五姑娘真是越长越俊,我看着都喜欢!”

“三伯母说笑了。”

季重莲一脸娇羞地低下了头去,容芷又说笑了几句,几人便携手往宣宜堂而去,回了季家容芷自然第一时间要先去拜见季老太太。

季重莲刚陪着坐定,外面便是一阵响动,芝萍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奶奶季芙蓉已经到门口了。

季重莲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容芷便笑道:“看看五姑娘,接我时尚没这般热心呢,她们果真是姐妹情深。”

季老太太笑着对季重莲点头,“既然大丫头回来了,你便去迎一迎。”

这次季崇泽成亲,大太太称病没回来,大老爷是公务繁忙走不开,季芙蓉也算是大房代表了,只是童经年没跟着一起回来。

“是。”

季重莲行礼告退,出了屋后又唤了小轿再次奔向了二门。

赶到二门时,季芙蓉已经落了马车,她正半侧着身子,目光微仰落四十度角屋檐琉璃瓦上,梳了个圆髻妇人头,一袭浅紫色绣芙蓉花月华裙包裹着她纤瘦身形,外面罩着件薄薄对襟金线夹袄,整个人显得越发地单薄了。

季重莲立定不远处,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季芙蓉似乎并没有被季重莲这一声唤回神思,她身边已做妇人打扮墨菊却是看到了季重莲,忙扯了扯季芙蓉衣袖,低声道:“奶奶,五姑娘来了!”

季芙蓉这才怔怔地转过身来,只是这一照面,季重莲忍不住吃惊地捂住了唇,步走了过来,一把便将季芙蓉手握住,咬唇道:“大姐姐,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季芙蓉原本是鹅蛋脸,可如今脸颊瘦得削尖,下颌骨生生地突了出来显出几分怪异,脸蛋上没有了肉,便衬得眼睛尤其大,眼窝微微有些凹陷,泛着青色。

季芙蓉这憔悴模样看着竟是比容芷还大上几岁,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八岁啊,花一般年纪,却让人深深感觉到了凋零前寂寥,季重莲止不住地心酸。

季芙蓉一手抚自己脸庞,不由牵了牵嘴角,连嗓音都带着几分沙哑,“这模样吓到你了吧?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若是祖母见了一定难过……”

“这里不适合说话,你跟我来!”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牵着季芙蓉便上了小轿,好这小轿内里宽敞,即使坐着俩人也不显得拥挤。

碧元轿帘外问了一声,“姑娘,咱们是去宣宜堂?”

“先回翡翠潭!”

季重莲沉吟道:“你去宣宜堂回禀一声,就说大姐姐陪我去换身衣服,到时候再一起来拜见老太太。”

碧元领命步去了,墨菊则陪着她们一路回到了翡翠潭。

轿上季重莲不好多说什么,只一直紧紧地握着季芙蓉手,内心却泛起一阵阵翻涌怒气。

他们好好姑娘嫁到童家去,这才几年光景,生生地熬成了这副模样,她真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

枉自大太太还上京城,难道就照看不了自己女儿?

季芙蓉却摇头感叹,这一趟她真不该回来!

翡翠潭正屋里静悄悄,季重莲特意吩咐了红英守着,谁也不敢进来打扰,连墨菊都站了门外廊下候着。

季重莲憋着一口气,右手不由揪紧了衣摆,看向季芙蓉,“好了,眼下没人,大姐姐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夫也来看过,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大姐姐当真不愿意说吗?”

季重莲眼眶一红,眸中泛起了点点晶亮。

季芙蓉身子弱成那般,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看得出来,可原因是什么,好好一个健健康康大姑娘,怎么就会变成了这般?

季芙蓉摇了摇头,就家里那堆破事,她怎么好和季重莲一个未出阁姑娘说道?

既然已经入了童家门,如今她就认命了。

但认命归认命,到底还有一些想不通,她命运怎么会破败如斯?

季芙蓉有些恍惚,目光房中四处打量,那靠窗软榻上仍然铺着大红蜀锦垫子,只是颜色有些泛着沉旧,每次来季重莲屋里,她们姐妹几个总喜欢窝上面打闹调笑一番。

想起那样时光,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二妹妹与三妹妹回了吗?”

季芙蓉沉湎回忆中,唇角不由翘起一抹笑来。

季重莲默了默,她没办法逼着季芙蓉讲出她不愿意说出一切,但就这样让季芙蓉去到宣宜堂到底不行,不说季老太太会吓一跳,容芷与姚氏还坐呢,她们又会怎么想?

“大姐姐跟我进去,我为你上个妆!”

季重莲牵着季芙蓉手进了内室,虽然她有些不情愿,但也硬是被季重莲给按了镶着莲花镜梳妆台前。

这些胭粉脂膏也是她平日里惯用,季重莲十指翻飞,几乎不停地季芙蓉面上忙碌着,口中却是轻声道:“三姐姐怕是还要过几天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曾姨娘脾性,大哥哥都娶亲了,她说不得心里要拧上好一段日子……”

从前三房便是曾姨娘压着姚氏,与其说是曾姨娘霸道,不若说姚氏淡然,懂得以这种冷处理方式获得这份妻妾和平共处机会,这已实属不易。

再说这次容芷代表季明忠回来,曾姨娘若是见到了,只怕又要气上一段时日,这好不容易静下心气铁定又要翻涌而上。

季芙蓉闭着笑了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做姑娘时光总是美,被人疼着宠着捧掌心里……回忆起这些乐时光,季芙蓉心中怎么会没有感慨?

“五妹妹!”

季芙蓉一把握住了季重莲正忙碌手,透过铜镜中影像对上了那一双明亮眼睛,“今后让祖母好好给你选个人家,不要像我一般。”

季重莲微仰了头,止住了眸中要滴落泪花,鼻头一阵酸涩,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强自扯起了一个笑容,“说这些干嘛,横竖轮不到我操心。”

“二姐姐有了喜讯,这次怕是不能来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意,画好了妆后,季芙蓉头发也有些散了,她顺道便将那老气圆髻给打散了,给重挽了个弯月髻。

“那真是太好了!”

季芙蓉满含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妹妹郡王府定也不容易,若是她能一举得男,将来这地位也算是稳了。”

季重莲默然地悲哀,女人似乎除了宜室宜家相夫教子,这辈子便再无其他指望了。

不知怎,这样想着,她心里无法抑制地便泛起了一股深厚而浓郁悲凉。</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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