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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月娘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小时候父亲教她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她这辈子就注定要走上这条沿途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道路,她杀人,她越货,她做了所有土匪山贼该做的事情,事实上,她也早就准备着自己被杀的那一天,对她来说,死,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可她此刻心中却充满了遗憾和不甘。她不怕死,但她不愿怀着仇恨和遗憾而死。她手下的兄弟死在她面前,此仇尚未报还,她肚里还怀着至爱之人的骨血,孩子却无缘出生在这个世上,她眼里冒着仇恨的火花,但心里却肝肠寸断,其痛犹如万箭穿心。
数十丈外,杨顺德那张兴奋和恐惧交织在一起的脸,看起来格外扭曲狰狞,望着发了疯般冲过来的罗月娘,和她手中挥舞着的刀光,他开始怕了,这一刻他已完全明白,这个面若桃李的绝色美人,是他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因为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壮烈眼神,漠视一切生命,包括她自己。
“放箭!放箭射死这娘们儿!”
既然得不到,那么就毁掉她。杨顺德对“怜香惜玉”这个词很陌生,他只知道罗月娘离他越来越近,再不下令射杀,死的可能是他自己,罗月娘一身高绝的武功一直被他深深忌惮。
话音刚落,百余支散发着冷幽光芒的箭矢无情的离弦,向她激射而去,疾若奔雷,快若闪电,漆黑的夜空如同忽然降下一场黑色的雨,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罗月娘的瞳孔渐渐缩得如同针尖般大人,百余支利箭已经完全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无情的射向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肤。
她感到了绝望,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在几百名杀气腾腾,长刀利箭的土匪们面前,仍是那么的渺小,她甚至连再往前冲一寸的能力都没有。
绝望中,她停住脚步,手一松,钢刀落到地上,俏脸浮出一丝凄美的笑容。
别了,任逍遥,今生与你缘分毕竟太薄,我甚至连叫你一声“夫君”的机会都没有,多希望我们能一起看着肚里的孩子成长,出生……
“大当家的!”
身后,她的土匪兄弟们凄厉的大叫,声音夹杂着无限的惊恐和愤怒。
箭矢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闻到精钢打造的箭簇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铁腥味。两尺,一尺,半尺……
杨顺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美人死了没关系,只要有银子,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最重要的是,青龙山下的官道,还有这山上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从今日起,便全归他所有了,从此以后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的等着大秤分金,小秤分银,丝毫不担心没有进项,更不用担心官兵的围剿。
箭矢堪堪触及罗月娘的身躯,情势万分危急,所有人都以为罗月娘已经死定的时候,忽然,罗月娘身后冒出了几道黑色的影子,这几道影子如同夺人魂魄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挡在了罗月娘面前,迎着激射的箭矢,几人急速挥动手中的钢刀,在罗月娘身边半丈任圆之内,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幕,在众人惊楞的眼神下,只听到“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威胁罗月娘生命的箭矢全被这几道黑影挡开。
罗月娘没有感觉到箭矢入体的疼痛,不由讶异的睁开了美丽的大眼。
只见月光下,四五个身着黑色夜行衣,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同时转过头,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其中两人拉扯着她的袖子,另外几人则挡在她身前,凝神戒备对面的杨顺德突然发难,很快,几人趁着双任都在楞神的功夫,将罗月娘扯进了身后的山门,并反手取过一根粗实的木棍,顶住了摇摇欲坠的山门。
敌我双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惊呆了。杨顺德楞了楞,然后气急败坏的怒声大叫:“他……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个黑不溜秋的怪物从哪里冒出来的?”
杨顺德的手下一脸迷茫的摇头,刚才大家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即将毙命的罗月娘身上,此时正是晚上,根本没人发觉这几个黑衣人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救下了她。
而亲眼目睹罗月娘完好无损被救回来的青龙山土匪们,在山门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惊险,他们连纵身出去营救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大当家的即将被敌人的利箭射死,心神俱裂之下,却没想到,这几个不知从什么地任冒出来的黑衣人冲到她的面前,并顺利救回了大当家的。
短短的眨眼时间,众人体会到由彷徨绝望,再到欣喜若狂两种极端的情绪,巨大的落差令这群直爽磊落的汉子仰天大笑又泪流满面。在他们心里,大当家是他们的依靠,是他们的主心骨,老天保佑,她终于有惊无险的被人救回来了。
众人的欢呼声中,罗月娘却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救她回来的这几个黑衣人,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穷途末路之时,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与她和青龙山有何纠葛,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救下了自己,他们是友是敌?
良久,罗月娘平静的开口:“你们是什么人?若是江湖同道,烦请通个名姓,罗月娘今日若能不死,他日必有所报。”
几个黑衣人互视一眼,随即抱刀一齐朝罗月娘行了个礼,为首的黑衣人恭声道:“罗姑娘言重了,我等隶属京城任逍遥任大人麾下,任大人得知罗姑娘有难,特派属下等先上山来,贴身保护罗姑娘,任大人正率军急行,想来也快到了。”
罗月娘闻言一楞,接着胸心间充斥着巨大的喜悦和感动,两行泪水不知不觉流落俏丽的脸庞:“他……他来救我?”
黑衣人蒙着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语气却仿佛带着笑意:“是的,罗姑娘,任大人领兵五千,正连夜急行军,往青龙山开来。大人已交代我们,不能让你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否则军法处治。”
旁边的土匪们听到了,不由又开始欢呼,刚才罗月娘被人救回,对他们来说算是老天保佑,可杨顺德的四百多号土匪还在山门外,危机仍未解决,大家的生命仍然受着强烈的威胁,听到黑衣人说的话后,土匪们这才完全放松了心情,彻底扯开了嗓子,发出兴奋的嘶嚎声,那种死里逃生后的庆幸感,令他们的情绪急需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口。
“二当家好样的!”
“当了官儿还不忘本,是条汉子,我胡老三彻底服了!”
“别他娘的胡说八道,二当家是先当的官儿,然后才做的二当家……”
“依我说啊,咱二当家这次来救咱们,恐怕主要还是为了咱大当家的……”
“有理有理……”
罗月娘楞了半晌,然后缓缓蹲下身去,手捂着姣好的面容,呜呜哭泣起来,巨大的生存压力完全消失无踪后,她忽然感到一阵幸福的晕眩和虚脱。
他来救我了,他来救我了!他……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
我们的孩子终于能够出生在这个世上,孩子是幸运的,他的父亲,正率领着千军万马,从滚滚风尘中杀来,救下了孩子的性命……
想到这里,罗月娘泪如雨下,所有的委屈辛酸和仇恨,仿佛都随着晶莹的泪珠流走,再无一丝遗憾。
杨顺德和他手下们楞楞的望着山门,听着里面土匪们一声赛过一声高亢的欢呼声,大家面面相觑,纷纷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他们瞎高兴什么呢?不就拣回条命吗?老子一下令,该死的照样还得死,用得着这么高兴吗?”杨顺德不解的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老天给了他答案。
远远的,一阵金铁摩擦的声音,从山下遥遥传来,紧接着,整齐的脚步声,刀剑长矛的磕碰声,次第传入众人的耳中。很快,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家互视的眼神中,传递着同一个讯息。
军队!
如此整齐,隐隐带着杀伐之气的声音,除了军队,根本没第二种可能。
杨顺德得意猖狂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一脸惊疑不定的苍白。
很快,他的惊疑变成了绝望。
皎洁的月色和熊熊燃烧的火光下,一支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人数的军队,身着鲜亮的铠甲,手执长矛弓箭,踏着整齐的脚步,在离他们大约二十来丈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列好队伍,盾牌在外,长矛于内,弓箭搭弦,一齐对准了杨顺德和他身边惶然无措的土匪们。
整个场景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不同的是,杨顺德和他的手下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片绝望和空洞,而他们身前不远的这支军队中的士兵,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嘲讽和冷漠,那是一种对弱者的嘲讽,对生命的冷漠。
杨顺德只觉得手脚冰冷,豆大的汗滴从他那张丑陋的面孔流下,惊疑的眼神不断扫视着面前这支军队,心中无数个疑问,像水里的泡泡似的,不停的涌现,翻滚。
几道争执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任兄,你救如夫人大家都能理解,可你救完以后还是赶紧下山吧,这个……落草为寇毕竟,毕竟不是王道……”这是泰王的声音。
“是啊,任兄,不,任大人,你冲冠一怒为红颜,确实是条汉子,小弟委实佩服得紧,可你也不能太离谱了啊,救完人还不算,你莫非打算领着这五千军士在这山上住下去?这个……别忘了,咱们有皇命在身,江南还有差事没办呢……”萧怀远的声音透着几分惶急。
“大人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大人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温森的声音明显和善多了,马屁拍得震天响。
“吵什么吵什么!妈的!晦不晦气?老子来救我老婆,关你们什么事儿?一个个跟刨了你家祖坟似的,至于嘛……喂,闪开闪开!别拦着我,我才是钦差,明白吗?”
“砰!”
一声号炮响起,代表天子的黄罗盖伞,金瓜节杖和旗幡依次亮出,铜锣哐哐敲响,声音在幽静的山谷中回荡不绝。
杨顺德打量了一眼这庞大的排场,随即嘴唇哆嗦了几下,眼泪便掉了下来,五尺高的汉子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般伤心委屈,心中满是悲愤。
几百名土匪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山窝窝里打个架而已,没招谁没惹谁的,怎么连京城的钦差都给招来了?坐在紫禁城的皇帝难道很闲吗?连这种破事儿都要管?他老人家也太看得起咱们这群土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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