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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凉晴把不断咯血的翠浓拢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早在花轿抬进李家的那一刻,谢凉晴就做好了自己会和姐姐一样命丧于此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却舍不得了。舍不得远在京中的母亲和外祖家,舍不得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拼命想办法医治自己的翠浓和嬷嬷。
舍不得魏阳。
如果自己能在死之前,再看一眼魏阳该有多好。只一眼就够了。
明明自己在决意嫁入李家的时候,是下定了决心让自己不再想起和魏阳丝毫的事情。但情由心生不由己,不管再怎么抗拒排斥,谢凉晴都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心里,魏阳占有一席之地。现在她时日怕是不多了,若老天爷真的怜惜于她,就让她见一见魏阳吧。
老薛趴在墙头,确定李老夫人不会再杀个回马枪,立即不耽误地从墙上跳下来。
嬷嬷一见是自己没见过的外男,当忙就想尖叫。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李家给她们下的套?特地找个外男过来,然后杀个回马枪,指着自家姑娘说她不守妇道。
但那一瞬间的臆想过去之后,嬷嬷有些尴尬。老薛瞧着都那般大的年纪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李家会安排的人。
老薛从谢凉晴的手里接过翠浓,对张口欲言的谢凉晴道:“谢二小姐莫要担心,我是云阳侯府的人。是贵府的谢五小姐,我家主子未来的夫人,担心小姐,所以特地叫了我过来瞧瞧。”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已经陷入了昏迷的翠浓,这是个忠仆,“这墙后头就是我新买的宅子,翠浓怕是得立刻看大夫。我先将她带去我家里头,叫个大夫看看,喝几副药。”
嬷嬷眼睛一亮,回头看着谢凉晴,“是五姑娘!姑娘,咱们有救了。”她先前在谢家的时候,只当谢凉萤对自家姑娘是泛泛之交,不过寻常多谈了几句话的堂姐妹罢了。没曾想,竟是个这般掏心窝子的人。
真真是老天爷保佑。
谢凉晴在老薛即将离开的时候,拼尽力气死死抓住老薛的手。她已经被李家给整怕了,就连自己的陪嫁都多数反水,如今身边除了自小把自己带大的嬷嬷外,就只有翠浓还在了。谢凉晴生怕是李家寻了人,要把翠浓带出去随便找个地方给活埋了,毕竟翠浓这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只吃几副药就能好的。她在李家这些日子,对他们手段很是熟稔。
“放、把翠浓放下。”谢凉晴死死地瞪着老薛,“我,咳咳咳,我不会让翠浓被你们拉出去活埋了的。”
老薛此时方知,谢凉晴把自己当成了李家人。他将翠浓放下,从胸口取出块牌子来,“谢二小姐可认得这个?”
谢凉晴接过牌子,揉了揉眼睛,她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她才认清了上面写着的是云阳侯府的字样。
“这是咱们侯府的腰牌。我到了这儿后,怕引人注目,就把牌子给收起来了。”老薛看着谢凉晴,“昨日买了你们簪子的人,也是我。谢二小姐若不信,我大可去宅子把那簪子取来。也合该是巧了。倘不是那根簪子,我还认不出这丫头是谢二小姐的身边人。”
谢凉晴喃喃道:“那原是一对,五妹妹见我喜欢,要送给我。我不忍她割爱,便提出一人留一支。”她捂着脸,哭道,“老天爷真真是开了眼啊。”
老薛劝道:“谢二小姐先容我把翠浓带出去治病。”他看着嬷嬷道,“翠浓怕是有些日子会不在,我瞧她这样,应是伤了里头。若这几日李家再过来滋事,还请嬷嬷代为遮掩一二。待翠浓一好,我就把人送回来。”
“哎哎。大伯你就放心去吧。”嬷嬷把谢凉晴扶起来,“这儿尽有我看着呢。”
老薛向谢凉晴点点头,背着翠浓就上了墙头,几个起落间,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谢凉晴一直看着老薛和翠浓消失的墙头,她无力地靠在嬷嬷身上,“嬷嬷,你……下次也跟着人家走吧。”
嬷嬷惊道:“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凉晴干裂的嘴唇扯出笑来,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翠浓能离开这儿,那嬷嬷也一定能离开。这儿,只要有我就够了。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谢凉晴到底是嬷嬷一手带大的,这眼瞅着就能得救了,怎么舍得下她。嬷嬷扶着谢凉晴慢慢往屋子里走,哄着她道:“咱们呐,先不提什么走不走的。先把身子给养好了再说。”
谢凉晴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刚才李老夫人折腾的那一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躺回床上,朝嬷嬷勉强一笑,终于又睡了过去。
老薛抱着翠浓从墙头翻回到自己宅子里,立刻先把人放在卧房里头——整个屋子里只有那儿有床。他探了探翠浓的额头,烫得很是厉害。他凝着脸,搓了搓手,撩了袍子就出门。
刚把门给关上,正好遇见边上一户人家的老太太也要出门。老薛知道自己头次到这儿来,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就向人家打听道:“有劳,敢问……这城里头最好的大夫是哪个医馆的?”
老太太狐疑地上下看了看老薛,自忖并没见过这人,脸上便有了防备心。
老薛指着自己宅子的大门,道:“我是昨儿个刚同您隔壁这户人家买下宅子的人。真是不凑巧,我家闺女今儿一早到了地界之后就身子不太舒坦,我这做人爹的啊,心里头急得慌。但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谁的医术高明。还请您替我指点指点。”
老太太看着老薛满头大汗,果真像个担心女儿的爹。她面色稍霁,“城东那儿有家回春堂,大哥不妨往那儿去看看。里头有一位姓单的大夫,医术还算不错。”
老薛记下“城东”、“回春堂”两个地名,对老太太千恩万谢后,即刻就动身过去了。他脚下走得生风,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回春堂门口。甫一进门,回春堂的小药童就迎了上来。
“老大爷,您这是抓药呢?还是看病呢?”
老薛用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我想请单大夫出趟诊,我那女儿叫人踢伤了身子,现在正晕着。”
小药童一听,忙细问:“可有咯血?”
“有有有。”
“这边请。”药童一面扬声往里头叫人,一面将老薛迎进去,“老大爷小心脚下的门槛,莫要因为心急而跌着了。”
“哎。”老薛嘴上应着话,手下提了衣摆,跨过了那门槛。
单大夫正看完前一个病人,迎面就看到一脸急色的老薛。他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迎过去,“这位大爷,可是身上那儿不妥当?”
小药童道:“这位大爷的女儿叫人给伤了脾脏,怕是得叫先生出趟诊了。”
单大夫二话不说,提上行医箱就跟着老薛去了。
老薛领着单大夫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方才自己向她搭话的老太太正坐在自己家门口。
老太太从门口的台阶上起来。“你可总算回来了。”老太太一面对老薛说道,一面跟着挤了进去,“听你说了自家姑娘不舒坦,我这心里也着急。不过现下可好,有了单大夫,就不用怕了。咱们南直隶医术最好的可就算是他了。”
单大夫一声不吭,跟着老薛进了卧室。还未走近,就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还有血腥味。他几步走进去,只见床上床下一摊摊的血,不由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老薛见翠浓这样子,心里也担心极了。只盼着翠浓年纪小,身子骨还健壮,能撑得过去。
老太太站在外间,垫高了脚尖,朝里头扫了一眼,目露精光,然后不声不响地掉头走了。
老薛和单大夫把全副身心都放在救治翠浓的身上,是以并未发现这老太太的举动。
老太太回了家之后,即刻就把门给锁上了。她从挎着的篮子里拿了瓶药酒出来,去了偏房。一撩开蓝印花土布的门帘,她就道:“儿子,今儿可好些了没?娘去给你买了瓶药酒,咱们试试。”
里头正揉着腰的男子扭头回去看,不耐烦地道:“那你可快着些啊。”
“哎。”老太太打开那塞子,顿时一屋子的药酒味儿。她倒了些在手心里头捂热,然后抹在男子的身上一点点揉开,“说起来,我今日出门的时候撞见了昨儿那个让你闪了腰的老头子。”
男子猛地转过身,不妨又动到了腰。他“哎哟”地叫了一声,然后忙不迭地问:“那糟老头子在哪儿?”
老太太朝隔壁努了努嘴,“就住在咱们边上,好像是昨儿个买的宅子。”她凑近男子的耳边,“你放心,娘去给你报仇。”
男子狰狞着脸,道:“这死老头子,害我丢了李家的差事不提,还叫我现在这般躺在床上都不能动弹。要报仇,我不自己来就不甘心。”
原来这男子便是昨日拦住老薛的李家门房。
“好好,都听你的。”老太太不断给儿子揉着腰。
“娘,你说说看,咋回事?”
老太太笑道:“我今儿出门给你买药酒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出来,说是闺女伤了,要找个大夫,问我哪家好。我当时不疑有他,就跟他提了回春堂的单大夫。等那老头子走了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他的长相和打扮,不就和你回来同我说的差不多吗?所以我就留了个心眼。”
将男子的腰揉得热乎乎地发烫之后,老太太收回了手,把药酒给重新塞好。“所以啊,我就坐在他家台阶上等着他们回来。后来又想法子跟着进去了,床上倒是躺着个小姑娘,但你猜怎么着?”不等男子回答,老太太便揭开了谜底,“那姑娘就是李家那个被折磨得半死的填房夫人身边儿的小丫鬟,我记得好像是叫翠浓的。”
男子一愣,“翠浓怎么就在那老头子屋里头?老夫人怎么会把人给放出来?”
“所以嘛,我看呐,这老头子八成就是填房夫人家的,所以才从李家把这小丫头给偷出来治病。”老太太的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我在一边瞧着都觉得可怜,不晓得是怎么遭的罪,血吐得一盆一盆的,八成啊,是快没命了。”
老太太拍了下儿子被揉热乎的腰,“你快些好起来,到时候去离家见一见老夫人,把这事儿和老夫人一说,保管你不仅能再回李家去当值。说不定啊,老夫人一高兴,还把你给调进府里头去。”老太太推了推儿子,兴高采烈道,“到时候啊,你就在府里头给娘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回来。我听说李家的丫鬟,个个都长得跟天仙儿似的。”
男子嘟囔道:“她们还能看上我。”他不耐烦地朝自己母亲挥了挥手,“你忙去吧,我一个人想想。”
“那你好好歇着啊。”老太太把药酒随手放在柜子上,起身出去做饭。
男子趴在床上,琢磨着自己应该怎么才能把这消息给传到李老夫人的耳朵里,还能叫人记着自己的情。他摸了摸下巴,可惜了那个翠浓。他俩还见过几面呢,不过男子勾搭了几次,翠浓都不搭理自己。
“哼哼,叫你个小蹄子浪,现在吃大亏了吧。”男子很是得意地自言自语道。他把压在底下的左手抽出来,和上头的右手调了个个。
可惜那个翠浓这么一来,怕是得亏了身子,不好生养了。不然自己收了倒也无妨。男子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由想入非非。
能把翠浓一脚踢成那样的,男子倒是猜到会是哪个。李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打小就是武馆里长大的,会些腿脚功夫。后来武馆到了,被爹娘卖进了李家做丫鬟,靠着力气大,受了李老夫人的青睐,将人收在自己身边儿。
男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挡得了那嬷嬷的一脚。可惜了翠浓那张标致的小脸蛋,恐怕就要这么一命呜呼咯。
单大夫为翠浓施完针,擦了擦汗。他对老薛道:“我医术不精,仅能暂时保住了命。后头若是遇不上良医,就得看这小姑娘自己的造化了。”他一脸怜惜地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翠浓,“真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竟然对个小姑娘下这么重的手。”
老薛见这单大夫似乎人品尚可,便问道:“单大夫,你对妇人小产之症可有把握?”
单大夫奇怪地看了看老薛,又看了看翠浓。不太置信地给翠浓把了脉,“这位姑娘并没有小产过啊。”
老薛摆摆手,“并非是这位。”他顿了顿,“不知道单大夫可知道李家有个夫人小产了。”
单大夫略一思索,就知道老薛说的是谁了。他叹道:“我听说李家并未给那位谢夫人请人看病,已经拖了有些日子了吧?怕是再下去就会影响日后的生育。”
老薛大着胆子道:“单大夫愿不愿意对那夫人施以援手?”
“你有法子?”
老薛领着单大夫走出屋子,指着李家那堵高墙,“单大夫若是不怕李家,我便背着你翻了墙去给那夫人看看。此刻她就住在这墙后头。”
单大夫想起方才自己诊治的那个小丫头身上穿的衣服,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指着老薛,“你你你,你竟然从李家把人给偷出来了?”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正是,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老薛一脸坦然地看着单大夫,“单大夫悬壶济世,不也与我一样吗。”
单大夫犹豫了下,进屋提了行医箱,向老薛示意,“走吧,咱们过去。”
老薛嘿嘿一笑,蹲下了身,让单大夫趴在自己背上,“可扶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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