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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是打起精神认真养病了。一日三餐准时, 晚上早睡早上晚起,该喝药时便喝药, 该走动时便走动, 一应事务能交给旁人的便交给旁人, 不能的集中在午后至傍晚前的几个时辰中处理,最早时心里还没什么底气, 后来却发现似乎也没什么,该办的事全都办完了,并未因我的病而有所耽搁。
我与阿欢之间又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状态,她每天都来看我,然而每次来时我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忙,纵是见了面, 也不过问一句好,不咸不淡地说几句话。说来好笑,我们要好的时候, 简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在说什么,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 时间便就过去了,以前世的语言来说,都是“没营养的废话”——像现在这样, 算不上不要好罢,见面时彼此眼中的情意还在,但就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也不知该拿对方怎么办。最诡异的是,我们彼此之间依旧在宫内宫外的事上通着消息,虽都是经仙仙和佛奴转达而非亲自告知,消息传递的速度却反而比以前更快,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我们只交换消息,不交流意见,像是两条平行线,各自在不同的轨道上行走。一定要说的话,我们之间像同盟,更胜过情侣,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还算不算情侣。
今年阿欢的生日到底是风风光光地办了,却不是经守礼和我的策划,而是由母亲直接下令办的,守礼的婚事也终于定下来,选了千乘郡王武攸暨的长女为妃,择定的吉日在腊月,母亲下令将从前的冀王宅改建了一遍,连旁边的一块空地一道,扩成了两座宅邸,一座为临淄王邸,守礼未之藩前便在内居住,一座则赐给了大胜而归的独孤绍。
我和崔秀努力拖延,却也不过拖到了九月中,九月十六日,母亲下定了决心,用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引兵十万屯驻河北增援,征调之令才下,东北便已传来露布,一喜一忧:我军以大总管病危为饵,又布置出精兵都在前线、河北空虚的模样,引李尽灭领兵来攻冀州,独孤绍等三名子将引精兵夹击,大破敌军,李尽灭引残兵北逃,又遇崔明德与宋五百率弓箭手埋伏在峡谷中,李尽灭中箭身亡,孙万斩狼狈逃回,固守营州不敢出战;独孤元康病故。母亲大喜,改命武懿宗引兵出击,围剿残兵,赠独孤元康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上柱国、豫国公,封独孤绍归德将军、上护军、永寿郡君、食实封一百户,崔明德忠武将军、上轻车都尉、广平县君、赐外宅一座,因独孤绍要守制,并不与以职位,只命她扶灵柩回都,崔明德随行,宋五百等皆留在边地。
封赏的命令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前时只有一个独孤绍还罢了,现如今连崔明德也得了勋、散官阶,朝中物议纷纷,群臣上疏,或言崔明德为内廷女官,不该有外廷职位、外宅的,或言独孤绍非嗣子,该派骆逢春或独孤忠迎灵柩回都的,倒是没人敢直接上疏说女人不合为武官——毕竟这事已成定局,现还有个大捷露布摆在那里——但话里话外,却都是这个意思,崔秀与我据理力争,惜乎独木难支,终是有所妥协:凡女子为官,只为虚荣,不得恩荫子弟,名虽号“某官”,仪仗、待遇等都同此品级正官之母、妻,不得视同本官,出崔明德为外命妇,不复再入内廷当值,以独孤忠袭独孤元康之爵、官,主掌家宅,独孤绍视同已出嫁之女,别宅另过,无有分产,独孤绍与崔明德二人将来的墓志,不得如官员一般直说某某官某某人,必说某某官某某人之女某某,且不得入祖庙祭祀——最后一条最是恶心,时人殊多忌讳,最忌者便是死生之事,偏偏这一条却在她二人风华正茂时便提起死后,其中不无诅咒之意,着实把我气得不轻,反倒是崔秀十分淡定,劝我说“路总是一步一步走的,慢慢来”。
母亲亦颇觉愧对功臣,故特地为独孤绍建造宅邸,以示荣宠,又命李旦与我至城外迎接独孤元康之灵柩。
大军出城时还是我们送的,那时还是春日熙熙,天气暖洋洋地,四野都透着一股夏日将至的热情。独孤元康虽然年迈,却依旧精神奕奕地骑着马,佩着长刀,穿着他自己特制的镀金明光甲——那甲胄极其华而不实,实在不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所当有,独孤元康却笑眯眯地和我们说,这是他的幸运甲胄,凡穿这甲胄的战役,无一不胜,究其原因,乃是因他这甲胄与别个不同,胸前的两块尤其凸起,完美地勾勒出了胸部的形状,敌人见了,自然而然地想到女人,想到女人,腿脚就发软,就杀不动人了,彼时独孤绍就在他身边,听了这话,顾不得他做主帅的威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独孤元康却一点不收敛,接着笑说独孤绍为将也必是福将,我以为他又在开玩笑,要将这福气归结为独孤绍的美貌,谁知他却一下变得极其正经:“绍儿出生时难产,任谁都说她活不了,她娘不信,挣着一口气将她生下来,怕我怪她是个女儿,特地起名为‘绍’,约好若她再有弟弟,便起名为‘绪’,只当是同胞的姐弟一样,我本来恨她恨的不行,念在她娘的份上,也就敷衍着养她,不甚拘束,她从小便淘气,不顾白天黑夜,锁门、宵禁,里坊里外乱窜,到处和人打架,也被人暗算过,东摔西跌的不知多少次,却连一处大伤都没有,我看她有几分天赋,随便教了几项武艺,特地没授她兵书,她却自己勾勾搭搭的,从别人那里学到了,一心要上战场,被我百般禁止,到底还是莽里莽撞地上了,上了一次还罢,又有了二次、三次,她一个小女娘家,能到今日这地步,不是运气好,又是什么?运气好了,不就是福将么?”他说话时的语气太不正经,我竟并未留意到其中的骄傲与祝福,现在想来,方觉世上父母之心,实在是…深刻。
然而再是深刻,独孤元康也终究是死了,死前最后帮了女儿一次,死后便只能任由独孤绍独自面对风雨。虽说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但想想从前的崔峤,而今的独孤元康,我竟不知不觉地生出些恐惧。现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蒙母亲所赐,可母亲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撑多少年,一旦山陵崩,李旦…真的能担当我们的指望么?母亲身前与我们一道建立的一切,女人为皇帝时的一切,能无损毁么?若不是李旦,又能是谁?
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天地间纷纷扬扬,入目皆是一片黯淡的白。独孤绍的队伍便在这一片黯淡的白中缓慢出现。队伍中绝大多数人都有坐骑,唯有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棺,随骡车步行。两人都身着孝服,一人左手扶棺、右手按刀,一人右手扶棺、左手按刀,两人皆行步迟缓,一步一停,远远看去,简直像是同一个人分作了两个,走近看时,两人面容虽大有不同,然而面上坚毅,亦出自一源,到我面前,不忙见礼,只是对宫中的方向拱了拱手:“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近来沉迷王者农药,忘了祝大家端午和六一快乐了~在这里补一下~
并发个农药小剧场补偿(并没有收广告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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