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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皋呼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右肩,那三枚打进骨头里的水雨刺,无论如何无法自行逼出。他早就料想到会是如此,岳皋拿出一把锋锐的小刀,在火上烤后交给了辛雁雁,「辛姑娘,麻烦你帮我剜出来。」
辛雁雁身为武林世家之女,剖肉取出暗器这一幕在八卦门也常常上演。但此时辛雁雁手里拿着刀,明明剖的是岳皋的肉,却是她眼里在流着泪。也不知岳皋是真的没看见还是装作不知道她在哭总之,岳皋好半晌不曾言语,直到辛雁雁包扎完伤口,岳皋才若有所思地道:「辛姑娘」
「岳大哥,你叫我雁儿吧。」
「嗯。」岳皋应了一声,躺在了火堆旁,「雁儿,你困吗」
「不,」辛雁雁摇头道,「我不困。倒是岳大哥你流了这么多血,应该好好睡上一觉。」
「嗯,我睡一下。你自己小心。」
「嗯。」
岳皋眼皮似乎已打不开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这次倒没有发出如雷的鼾声。辛雁雁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免得打扰了岳皋休息。她望着那张满是胡须跟脏污的脸,在微微的火光里,默数着岳皋的吸气声。「这真好。」一个念头在辛雁雁心中浮现,「若是每天都能这样陪在岳大哥身边该有多好」她感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红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岳大哥」定睛看时,岳皋的脸庞却跟自己一样泛着红光,「糟了,莫非岳大哥发烧了」
辛雁雁急忙伸手到岳皋额头处一摸,果然热得烫手。「这可怎么好爹以前曾经说过,若是伤后发起高烧最是凶险。偏偏我身边又没有药。」辛雁雁急得在破庙中打转,想要到镇上抓药,又放心不下将岳皋一人留在此处;不去嘛,又无法帮他退烧。辛雁雁两难之下,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水水」只听得岳皋昏迷间喃喃说道,「水」
「对啦」辛雁雁双手一拍,欢呼道:「外头不是有雪吗我真笨。」说着便道外边选了一些干净的雪堆,回来放在了岳皋额上、唇间。那白雪原本已被外头午间的太阳晒得差不多了,这时再一受热,顿时化为冷水,带走了岳皋身上的热气。辛雁雁除下斗篷,来来回回到破庙外取雪,一直折腾到天要黑了,岳皋才终于渐渐退烧了。
辛雁雁松了口气,正想也倒下来睡一忽儿时,只听得破庙院子外头的木门喀喇作响,有人走了进来。听那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辛雁雁探头偷看时,果见三个作乞丐打扮的汉子,走进了破庙外间。其中最矮也是最黑的那个乞丐,一进门便道:「赵老三、黄瘸子,你们瞧,这儿又有血迹。」那黑乞丐满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别的地方都不对。绝对是来了这湘君庙了。」「好好好。臭仔,你真行可以了吧」说话那人阔嘴油脸,胡渣满腮,年纪看来还不到四十,头上却已没剩几根毛,「人家已经受伤了,还啰嗦什么快进去找人啊。」「唉,就你赵老三急,我臭仔就不急吗走走走,进去。」
「你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辛雁雁轻声对正在沉睡的岳皋说,闪身躲在了破庙里间入口处。她轻轻地抽出长剑,细想道:「听来这三人是顺着血迹寻了来的。好,无论是谁,他一进来我就先刺他个透明窟窿。」辛雁雁心中虽这么想,手掌间却紧张地流出汗来。这三个乞丐不知辛雁雁埋伏在门后,大咧咧走了进来。辛雁雁一剑便刺向领头的那个赵老三,为了救岳皋,又是事先埋伏,这一剑可说是凌厉至极,眼看赵老三万万不能抵挡,要命丧长剑之下了。此时,两只手指突然伸出,猛地夹住了辛雁雁手中长剑。辛雁雁大骇之下,才发现钳住自己长剑的人,居然是岳皋。
「咳。咳。」岳皋一使劲,牵动伤口,忍不住轻轻咳了几下,他惭愧地对辛雁雁解释道:「这三个是自己人,我在路上做了记号叫他们来的。」又转头对吓傻了的赵老三、黄瘸子跟臭仔说道:「这位辛姑娘是我的朋友。保护她。」岳皋就这样两厢随便交代一下,便又倒回火堆旁,沉沉睡去。
原来方才辛雁雁一动,岳皋随即醒来。非但将门口赵老三、黄瘸子、臭仔三人的脚步声听得明明白白,也听到辛雁雁说要保护自己。他本可一跃而起,跟两方解释,大家都是自己人,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说不定她会溜走的」岳皋之所以选择了闭着眼睛继续装睡,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对他自己说道,「你跟她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人家不会为了你冒险的。只是将就说说而已。」
「我错了。她说她会保护我,就真的会。」如今岳皋倒在火堆旁,发着高烧。「可是,人家也曾经说过,要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那个冷酷的声音又说了,「结果呢结果是你孤伶伶的一个人倒在这里。」「不不会的,她不会离开我的。」「是你离开人家的,大言不惭」「你胡说什么她又不是她。」「但在茶栈,你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的,为什么留下来」「不不为什么。」「胡说,因为她的声音,对不对她的声音太像人家了。嘿嘿,你一听到那个声音,便便走不得了。你脑子里想什么,还能瞒得过我吗」「住口,你住口」「凭什么叫我住口我就是你啊。」「不我是岳皋,岳皋」「多好笑的名字,你有脸用这个名字吗荆天明」「不我是岳皋你才是荆天明你滚你滚滚开我的面前」
「滚滚你滚」岳皋睡倒在火堆旁,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辛雁雁坐在他的身边,担心地问赵老三道:「你说他的伤真的不要紧吗」赵老三气定神闲搓着身上的泥垢道,「辛姑娘,你放心吧。我们家花大哥没这么容易趴下的。」「花大哥」辛雁雁双眉一紧,有点不高兴地问道:「谁跟你说什么花大哥」「咦姑娘刚刚不是问花大哥的伤势吗」赵老三指着正在睡觉的岳皋又说,「姑娘大概累了,没听清。我说花大哥不要紧的,我已经叫黄瘸子去买药,要臭仔去叫人来了。」
「这位花大哥」辛雁雁指了指着岳皋,问赵老三道:「你可知道花大哥的名字是」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赵老三骄傲地指着岳皋说道:「花大哥的名字可响亮好听啦,我告诉你,他叫花升将嘿,可不是土里长出来的花生啊,是升上天去的升将帅的将花升将」
「喔花升将。」辛雁雁静静跪坐在岳皋身旁,心中琢磨着,「花升将明明就是墨家子弟,这名字我听师兄他提过好几次了。我虽从未见过此人,也知他和陆师哥乃是旧识。他们几人都是当初一起参加桂陵城血战的英雄好汉。」辛雁雁望着岳皋,「你若真的是花升将,那天在茶栈中,朱伯伯他们怎会认不出你岳大哥我可以肯定你绝不是花大哥,但是、但是你真的是岳大哥吗」
辛雁雁在原处又静坐了一阵子,直到臭仔进来叫她,这才悄悄起身离开。步至外殿,见外头比方才又多了数十人,大概全是臭仔叫来的。几十个挤在这废弃了的湘君庙里,残羹冷饭摆得一地都是,大家边吃边轻声交谈着,显然是怕吵着了「花大哥」休息。
「辛姑娘,」赵老三见辛雁雁出来便唤道:「你只怕一、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吧要是不嫌脏,何不与我们一块儿吃点」辛雁雁点点头,虽然整间破庙中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儿,但入境随俗,辛雁雁也就找个空隙坐了下来。见辛雁雁坐定之后,数十名乞儿又恢复了原先的交谈。
「嘿你们三、四年的算得了什么」那黄瘸子面露得意之色,摇头晃脑地说道:「晚啦,晚啦。我可是八年前,你们都听清楚啦八年前我就遇见花大哥了。」「黄瘸子,你跟了花大哥这么久啦」另一个名叫牛头的乞丐羡慕地说道。「可不是八年前,咱们这镇上的乞丐便没有那离开的,这是为啥还不都是因为咱们花大哥。」众乞丐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赵老三自己是在五年前遇见这位「花大哥」的,似乎有点不服气黄瘸子比他还早了三年,便道:「也不知真的假的八年黄瘸子,你吹牛的吧」
「什么话」黄瘸子吹胡子瞪眼地说道:「赵老三你别污蔑我,我黄瘸子除了好赌之外,可没别的毛病。」蹲在角落的一个癞痢头忽然开口说道:「哪儿呀你根本是什么毛病都有,还比别人多了好赌这一样。」黄瘸子呸道:「放屁我的毛病多,你就少了吗我好赌虽不是什么好事儿,也总比你癞三儿看到女人就结巴的那副孬样强」众丐听了都哈哈大笑。
「你们听好了,」那黄瘸子坐在地上,将那双瘸腿高高翘起,得意地说道:「八年前的某一天,也就是我这条腿给人打断的那一天。」「还不是输了钱,给人打断的。」「有人问你吗别啰嗦。」「黄瘸子,别理他。快说」
「癞三儿说得没错。」黄瘸子叹了口气续道:「总之是我不小心又欠下了一屁股债,一群王八羔子把我拖进巷子里痛打,打断了我这条腿之后,还说一条腿不够抵债的,还要把我另一条腿也给打断了。我心想,这下子完啦,下半辈子都注定只能当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可怜虫啦,谁知居然冒出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唬,身手可好,没两三下就挡住了那群王八羔子。」
赵老三一拍大腿,说道:「这便是花大哥啦我知道,他武功那么好,肯定把那群人打了个落花流水。」黄瘸子却摇头说道:「没,那群人连根寒毛都没伤着。这少年只是对他们说:不过就是欠了你们钱,还钱不就得了那群人听说有钱,当下便伸手要,这少年却摇头说道:我没有钱,只是要各位让这位大哥再赌一把,他若是赢了,不就能还钱了我心想,原来这小伙子武功虽好,却是个笨蛋,人家既然打不过他,他只须带着我跑了便是,何必还跟他们讨价还价那几个王八羔子也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似地,笑了半天才回道:这瘸子还欠我们一条腿,哪儿来的赌本继续玩这少年说道:要赌本是吗一条命够不够说完还怕那群人不信,自己去找了绳子来,教那群人将他给五花大绑起来,那些王八羔子眼看真碰上一个傻子了,当下便嘻嘻哈哈地绑了这个少年,抬着他,抓着我,一群人又回进赌坊。
这少年对他们说,我看大家也别浪费时间,就让这位大哥再赌一把便行,他若是赢了,就当还清欠你们的那条腿,他若是输了,便留下我这条命,各位依旧得让他好好离开。各位说说,一条人命换一条腿,这么划算的生意谁不做那些王八羔子听了连连叫好,便将骰子放进了我手里。嗐,这不是摆明了把一条人命交给我吗操他奶奶的,弟兄们,我黄瘸子这辈子从来没赌过一把这么吓人的,那骰子捏在手里头,根本不需要晃,我自个儿的手就已经抖得乱七八糟了。」黄瘸子一口气说到这里,兀自惊怕犹存,停下来喝了口酒,还忍不住擦擦汗。赵老三也好险似地拍拍自己胸脯说道:「唉,幸好你这把赢了,要不然花大哥一条命可就送在你手里啦。」
黄瘸子却摇头说道:「哪儿呀,这一把,我还是输啦。」
众丐听了大吃一惊,有人忍不住骂这黄瘸子没用,有人却说那花大哥好厉害,被人五花大绑竟还能带着黄瘸子死里逃生,黄瘸子又摇头说道:「又不是会法术,谁被五花大绑了还能跑那群人眼见我这一把又输了,当下便拿刀要抹了这少年的脖子,可是你们想呀,这些下三滥的市井流氓,各个都是孬种,平常动不动就跟人拳打脚踢,但谁也没真的取过人命,他们不过也就是摆摆样子吓唬这少年罢了,只等着这少年求饶,再来好好羞辱一番,准备将那少年的两腿和我这剩下没断的左脚都一并打瘸。谁知一把刀子都已经在那少年的脖子上刮出血了,那少年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嘴里还说:大哥,你从旁边这样轻轻抹,死不了人的,得大点儿力气砍过来才行,就像砍树一样,懂吗你要是不想看到一颗人头落地,那就得从前面,对准了咽喉用力割也行。那些王八羔子眼见这少年真不怕死,反倒各个手软,口中喃喃骂道疯子、疯子,最后一把将我跟这少年抓起来扔到街上,连看都不想再多看我们一眼。我黄瘸子瞧这少年居然肯拿自个儿一条命来换我一条腿,哪里还管他是疯子还是笨蛋当下拜跪在地叫他一声大哥,从此死心塌地跟定这少年啦。」
众丐听了呼出一口大气,各个举起酒碗,称赞花大哥胆气过人,那辛雁雁一直默默地坐在角落,心想:「不知花大哥,喔,不,是岳大哥心里有什么苦衷,竟然这样寻短死了跟活着没什么分别怎么会呢」
「你们几个聚在一起,又胡说八道了。」众丐听得这声音都是一声欢呼,纷纷抢着说话,「花大哥起来啦,来,吃点东西。」
「不忙着吃。」那岳皋看了一眼辛雁雁,见她一切安好,这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臭仔,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听花大哥问起,这次换臭仔得意起来了,「那还有什么问题我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了。那位谈先生如今便在骆大欢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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