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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伞柄的手轻轻一晃。

他是来接我的。连官袍都来不及换,见雨势汹汹放不下心,从家里一路跑来寻我。

雨比方才还急,我将手中的伞抬了抬,想替驸马挡一挡雨,宋郎生不理我,跨出雨伞可遮挡的范围,步履飞快的往前走。

我再迎上前去,将伞罩上他的头顶,他索性往右一偏,偏不让我为他撑伞,把我抛在了身后。

这就是宋郎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留给我的,永远是那骄傲的背影。

莫名的有股酸楚蓦然而来。

我没有再想着替他挡雨,就这样保持着几步之远的距离,漫步在这漫天烟雨中。

到了府邸门前,宋郎生也没有搭理我的意思,只是余光瞥见我,整个人先是一愣,再大步跨到我眼前一把握住我撑伞的手将伞立直,“撑着伞都能淋成这样。”

我闷闷不乐,“你不帮我,伞这么重自然只能架在肩上啊。”

宋郎生脱口而出道:“两人一起公主只会被淋到更多!”

我看着早已被雨水淋得蔫不啦叽的宋郎生,喃喃道:“所以驸马是怕我淋着雨才不与我同行?”

宋郎生瞪了我一眼,“因为公主一直不安于室。”

“我没有。”

他哼了一声道:“方才我若不出声,谁知你们会如何。”

我气恼道:“什么如何不如何,难不成你连我也不相信?”

“我只知公主曾为了那个叫煦方的连性命也不顾,在赵嫣然说起他时,你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宋郎生别扭的别过头去:“平日里,你在做甚么我无从得知,找不到人时难免忧心,找到了,却见你在亭中为他人伤心落泪,如此,你可曾顾虑过我的感受?”

“宋郎生,在亭中令我伤心落泪的不是别人。”

他迷惘的看着我。

“是你。”我道:“我想起了那个雨夜里,在父皇寝宫前你对我说的话。”

宋郎生浑身僵了僵,我低下头踩着脚边那摊水道:“还有你把我一个人给抛下时冷冰冰的模样。”

“公主,我……”

我不敢盯他,自顾的踩着水,“从我失忆归来时便曾问过你,何以你明知我会恢复记忆还要瞒我失踪前发生的事呢?那时你说,你怕我会离开你……事实上,当我想起那些瞬间确实心里很是苦痛……”

我叹了叹,“但相较之下,更令我害怕的是,在我因这些记忆而感到困惑不安时,你没能在我身旁陪伴我……”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将我拉进怀里,“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的令人不敢细想,我缓缓道:“接受了道歉,你是否便能将真相都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了?”

搂着我的手颤了一颤,我懵懂抬头,正好望见了他深邃的眼,几经挣扎之下,终究还是垂下睫毛,没有言语。

连无条件原谅的话都说了,他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半点都不愿和我吐露呢?

我越想越是心凉,最后索性一把推开他,道:“若连最根本的信任也做不到,那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

说罢气呼呼的跑回寝屋里,摔上房门,熄了灯,整个人埋进榻上的锦被之中,心中计较着哪怕他再以枕头为借口,我也绝不理会。

可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叩门。

我爬起身,想要推出去瞧个究竟,却从缝隙里窥见宋郎生失落的面容,静静伫在门前,那眼里仿佛承载着什么千钧重的事物。

明明只隔着薄薄一扇门,此刻却宛距千里之遥。

我耷下眼皮,想起了那封丢失的信,想到自己也未见得能尽然坦诚,顿时有些心灰意败。

那夜之后,我有好几日没有同宋郎生说过话。

以往冷战多是我得罪了他,到头来经受不住的总会是我,唯有我主动哄着才算作罢。

这一回我还偏就意气用事了,不论府中还是朝上都视他为空气,他主动同我说话我也不大理会。

这一来二去驸马亦然不悦,便和我斗起了“见者绕道”的气。

这般幼稚之举连我的影卫都看不下去了,阿右倒挂在房梁上问我:“公主就不怕那采蜜借机挑事么?”

我认真端看阿右给我绘制的京城地图,“她若能挑事,那便再好不过。”

同为女人,阿右简直觉得我的想法匪夷所思。

我转着毛笔,“几日来阿左不分昼夜的盯着采蜜,她除了每隔两日去城南药铺买药外,几乎哪儿都没去,药铺我们也查了,药方俱是周文瑜开的,皆无不妥之处。采蜜是摆明着受人指使接近公主府的,可她除了偶尔献殷勤外几乎什么也没做,委实不寻常。按兵不动的敌人最难以对付,与其这般风平浪静,倒不如起些波澜,方能筹谋应对之策。”

阿右同意点头,“然则,属下已查遍方圆百里所有训狗之所,各大杀手组织的案卷也比对过,仍未寻到相关线索;京中所有栽种过梅花之地不是高门府宅便是风雅之所,不似会有人会培育刺客……”

她话未讲完,有人啪嗒一声从窗外跳进来,阿右险些以为是刺客就要出手,见是阿左,整张脸都青了,“你进来前可以敲窗么,公主若是在沐浴更衣当如何是好。”

阿左风尘仆仆而来,气还未喘平:“公主会在书房沐浴更衣?”

趁这两个影卫再度斗起嘴前,我伸手挡在他二人之间,“采蜜跟的如何了?”

阿左道:“照旧,从城南药铺买完药便直接回来,现正熬着药,看不出有何蹊跷。”

阿右一脸嫌弃,“不过是跟踪个弱女子而已,怎就和大战个七八回似的。”

阿左不满道:“她从东周街走到通济街再到儒林巷,这一路人少摊少树少毫无遮蔽之处,我只能远远跟着又不能跟丢,要不下回换你试试。”

我扫了一眼京城地形图,只觉得阿左复述的这路线有些不对劲:“去药铺沿着护城河的弦歌街一路向南就到了,何必要从通济街绕多那么一段路?”

阿左蹙眉迟疑道:“没准是……她对京城的路不大熟悉?”

采蜜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岂会有不熟悉路的道理?

阿右麻利起身,“属下这便去查通济街有何异处。”

“不必了。”我执笔在羊皮地图上弦歌街上的某处圈了起来,“该查的是这里。”

阿左阿右同时凑近:“邀月楼?”

我眯了眯眼,“能走的路不会有问题,刻意避行的才有蹊跷。”

弦歌街最醒目的莫过于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邀月楼,从阿右备给我种有梅花的京城府宅图能够看出,邀月楼的大小院落种满红梅。

当巧合重叠时不妨做个假设,假若当年伏击宋郎生的杀手出自邀月楼,那么采蜜舍近求远,极有可能是不愿被人认出。

但照理说同坐一条船,便是认出又有何妨?

阿左阿右各自领命离开后,我挠着头在房里兜来兜去,明知应适时放弃毫无根据的猜测,可一想起那封丢失的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琢磨着该不该将书房拾掇一番瞧瞧有否遗漏的旁枝末节。

于是这一早上功夫几乎没把地皮儿都给掀起来,遗憾的是依旧徒劳无功。

转眼到了晌午,我亦倒腾乏了,蹲久起身时还闹了一阵眩晕,脑门直磕上了檀木柜,哐当一声将柜顶的东西碰倒在地。

待我站定才瞧清那是一支玉箫。

那玉箫正是我在陈家村时替煦方买的,半年前与聂然在国子监重逢时他将玉箫还给了我。一晃神又是半年,如今手中再捧着这箫,回想到它是我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来的,不由嗟叹万分。

我揉了揉眼。

好在阿右回来的很是时候,她出现时脸上带着某种抑制不住的兴奋,门一关上便道:“公主料事如神,邀月楼果然有猫腻。”

我精神为之一振,“说来听听。”

阿右道:“邀月楼始于五年前,而公主要查的追杀案是在七年前,乍一听似乎并无关联。然,在邀月楼盖成前,那处原本是一间镖局,名为尚威。”

“尚威镖局?”我沉吟须臾,“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好多年前被一夜灭门的那个?”

“正是。”

尚武镖局灭门案当时应是轰动京城的,可那时候我顾着为大哥哥的不辞而别而伤怀……

我幡然醒悟,“尚威镖局是在追杀案发生后惨遭灭门的……可一个死过那么多人的地方有谁会把酒楼开在那儿?”

阿右道:“邀月楼的主人正是当年尚威镖局的唯一幸存者,镖头之女武娉婷。”

武娉婷这名字倒真是如雷贯耳,这几年坊间传闻的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是谁封的,重点是见过她容貌的人又屈指可数,除了听闻她琴艺超群世间罕有,其余一切皆是谜。

阿右将一包东西递给我,“阿左在潜入邀月楼时发现后院养着两只狗,为了偷狗粮还被狗抓伤了……唔,这是狗粮。”

我拿起来闻了闻,“用梅花花瓣煮的碎肉干?”

“公主说过,狗喜欢嗅熟悉的事物,人也一样。狗未必是同一条,可饲养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如果当年采蜜手中的碎肉干是武娉婷给的,那么追杀宋郎生与君锦之的,应当就是尚威镖局之人……不,确切的说,是有人指使他们追杀,却在事成后再过河拆桥将其杀人灭口。

这样看来,采蜜不愿被发现行踪的理由就说的通了,武娉婷若是发现她还活着,必会紧追而上,誓要揪出那个背后的操纵者报仇血恨才是。

但我搞不懂的是既然要灭门为何不一并把武娉婷杀了,斩草不除根,这个幕后人的思维委实诡异;还有武娉婷,死里逃生不是应当躲起来再寻出路么?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原地盖了个歌舞楼,连名字也不改的当起了京城第一美人,怎么看怎么像是诱敌来杀自己的?

阿弥陀佛,摸不清的谜太多,再这般下去只怕我的脑壳要炸了。

我长叹一口气,“看来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武娉婷了。”

阿右道:“每月十六她都会亲自在邀月楼摆台抚琴。”

我大惑不解,“摆台?”

“她会在幕帘之后弹奏一曲,有人能以箫声相和,便有幸能与武娉婷独饮美酒。”阿右沉吟道:“这么多年,赶赴前来的风流名士不可谓不多,不过能和的上曲的却是寥寥无几。”

邀月楼是家歌舞酒坊,说白了就是在寻常酒楼的基础上多了美貌女子歌舞助兴,这样的酒楼在京中大大小小十来家,本也无甚独特之处。

可她先把自己捧上第一美人的位置,再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吸引客人,这个武娉婷原来是个商道奇才——如果不是身负深仇的话。

我又叹了叹,这样的人,哪怕是用公主的权威去压她,也未见得会乖乖顺从,遑论打听当年真相了。

我问阿右,“你会奏箫么?”

阿右窘然摇头。

“阿左呢?”

“……他连喇叭都不会吹。”她抬头望了望天, “公主若要寻擅箫之人,到乐坊不就……”

“来不及,今日便是十六了。再者,京城中会去凑这份热闹的人,只怕早就去过了。”

我低头看着手中玉箫,橙亮的阳光透过窗照耀进来,照的玉箫剔透翠亮,几日前那个晚上聂然与煦方重叠的一幕不知怎地飘到眼前晃了一晃。

我认识的人中,他是唯一一个能把箫吹到极境中的。

然则,莫要说聂然身为国子监司业未必肯去这风月场所抛头露脸,想一想被宋郎生知晓的情形,就觉得有些犯怵。

可现下武娉婷是追查当年真相的唯一突破口,若是错过良机,只怕凶险来临时就措手不及了。

这个热气腾腾的晌午,我独自在书房内天人交战一番后,最终还是揣着玉箫来到了国子监。

来之前我已换上了青衫锦袍,算好了他放课的时间便等在敬一亭边门旁。

故而聂然远远瞧见我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讶然上下看了看我,“公主?”

我浅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女扮男装,难道还认不出来?”

树荫下,聂然温和的勾了勾唇,凝视着我:“既然公主易装前来,下官便不行大礼了。”

我点了点头,先问:“唔,肩上的伤可好了?上次驸马有所误解,望聂司业见谅。”

聂然道:“本就无甚大碍,驸马心系公主,我并未放在心上。”

我欣然笑道:“那就好,既然聂大人安然无事,抬个手臂吹个箫什么的,应当并非难事吧?”

聂然:“?”

我把背在身后的玉箫伸到他跟前,言简意赅地道:“咳,是这样的,京城第一美人武娉婷你知道的吧?我有事想和她单独说说话,可邀月楼的规矩是要有人能对上她的琴音才能一见,苦无良策之下就想到聂司业你了。”

聂然清秀的眉毛一动,以捉摸不透的口气道:“原来公主找我是为这事,我还以为……”

见他话说一半,我不解道:“以为什么?”

聂然摇了摇头,只道:“邀月楼的‘琴瑟和鸣会佳人’之说下官亦有说听闻,只是那武娉婷一曲名动京城无人能及,下官乐技拙劣,只怕未能替公主搭桥引见……”

我下意识截住他的话头,“你的话没问题。”

话音方落,聂然怔住,我也怔住,这才意识到这话说的太过熟稔,忙补救道:“本公主的意思是,聂司业应对自己多些信心,嗯……再者,即便引见不成也不妨事,我再想他法便是。”

聂然垂眸静静看了那支箫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婉拒时,他接过我的箫,淡淡道:“好。”

我诧异抬睫。

他道:“公主稍候片刻,待下官换上便服就随公主同去。”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倒叫我有些无所适从了。

弦歌街离国子监不算太远,未免叫人认出公主府的车轿,我本想提议步行,不过刚出了国子监,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跟前,马车很是考究,车辕镀着金漆,顶盖还镶着颗明珠,聂然示意我上车,我呵呵道:“其实走一走锻炼一□体也是极好。”

聂然平平道:“去的晚了只怕就失去对曲的资格了。”

“……也对。”

我只好上了马车,心想这样招摇的坐着聂然的马车去邀月楼,要真让驸马撞上,只怕我们夫妻生涯也就到此终结了。

不过世事往往如此,你越不想来什么就偏要来什么。

到了邀月楼门口时掀开车帘,眼见暮色满京,时辰尚早,我想着不若周遭走走,看看能否捕捉到什么线索来。

孰料刚跳下马车就看到一道红影从远处的道路策马而来,那身姿潇洒的如日中天,除了宋郎生还会有谁?

我蓦地有些晕头转向的懵,一个瞬间想了百种解释与说辞,定睛看去,宋郎生此时神情颇有些焦急,犀利的目光正左顾右盼,我忙低下头背过身,感到马蹄踏着从身后呼啸而过,再转头看去,他已疾驰远去。

聂然此时也下了车,顺着我的目光也回头瞅了一眼,“宋大人似乎是在寻人。”

我侧首,“唔……应当是在查办公务罢……”

这时邀月楼里传出奏乐声,管乐齐鸣,夜席已开。

聂然道:“走罢。”

我点了点头,展开扇子,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而入。

进楼之前,我又忍不住回首,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去,心里想着要早些办完事回府陪驸马用晚膳。

后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回想起那擦肩而过的一瞬,都会问自己,若那时我没有躲他,亦或他从人群中发现了我,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或许冥冥之中,从那些纷乱繁华的开始起,早已注定了后来的曲终人散。

—((—(本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oss1号将至,大虐将至,警鸣响起。

不要再怀疑驸马是不是男主角了,他不是宋升堂怎么出来!!

关于驸马对采蜜的态度大家很是疑惑,公主也一样,当然不是驸马不爱小妹妹了,所以一起静候真相吧。

关于更喜欢煦方的娃不要急,他会回来的。

要开始写本文第二个还是第三个转折点了,很想快点写给大家看。

下一更时间我暂时不能给确切的,比如这更才6000字我居然写了快十天,写完也不大满意,不过作为过渡章蛮去了,希望下章给力。所以下更最迟9天内会更新吧,如果快点5天就有可能。等我写一半会在文案用红字标明更新确切时间的。

对了,关于霸王票,其实我一直不太懂这个,最近才知道是大家用钱砸给我的,受宠若惊。这里感谢下扔过地雷炸弹的孩子,谢谢。

还有今年还在扔的你们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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