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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下药之前一定要注意,这也是为什么要求诸位写议病式的原因。”
“今日的课便到止为止,放堂罢。”
“多谢上堂师。”
上堂师是对先生的尊称,顾朝歌一句说完,在座的二十余个学生同时起身朝她行礼,她亦施以回礼,今日她的授课任务就此完成。阿岩替她拿好授课的书和笔墨等等,三四个学生围上来询问她明日的解剖所需要的准备和注意事项,这些学生大多不是孩子,都是起码有秀才功名的成人,一提起“剖尸”,脸上的表情都是既紧张害怕又隐隐兴奋。
顾朝歌把他们的问题一一耐心答完,又过去了一些时间,人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地围上来。如果不是因为妙襄书院独有的“解剖”门是皇帝陛下支持,而且定期提供异族战俘作为“材料”,将这门原本被学生排斥的课,微妙地加入一个“杀敌报仇”的心理,它一定是办不下去的。
无论手段如何,妙襄公的一生心血还能被传承甚至继续研究下去,顾朝歌已经非常感激和满足了。
“顾先生,顾先生!伊相来了!”有个学生匆匆跑进来,向被学生围着的顾朝歌报告,他的话音刚落,刚刚还提问不断的学生纷纷告辞散去。有几个望着顾朝歌恋恋不舍的书生,也被其他人强行拉走。
顾朝歌知道这是为什么。
上一次在她放堂后有个书生挽留她,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的问题,耽误了她回家的时间。伊崔记恨于心,趁她第二天不在,把此人拎出来,公然冷嘲热讽了此人半个时辰,说得这位书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羞愤欲死,至此之后再也没人敢在伊相来接夫人的时候,不识相地拖着顾朝歌不让她走。
不过那位被伊崔骂得狗血喷头的书生,非但没有退学,反而更加发愤图强,今年还要参加太医院的考试呢。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顾朝歌步出书院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书院二门上高悬的这块匾,署名的“伊之岚”三个字,昭示这块匾是她如今在天下赫赫有名的宰相伊崔的亲笔题字。这些在科举之路上郁郁不得志的书生们,大概都是以此匾为激励自己的最好鼓励吧,那位被伊崔嘲讽的书生大概也是如此。
“顾先生好。”
“顾先生好。”
顾朝歌一路走出书院,遇见的学生们纷纷朝她行礼,同样放堂的李老先生——那位在她缺席期间给伊崔看病并且为他的药方改量的老大夫,还被学生围着不放,因此他只是遥遥朝她微笑致意,然后接着解决学生的疑问。
顾朝歌亦对李老先生报以一笑,然后快步出门去。
伊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停在书院前门正中央的位置,不仅挡路,还挡住了书院前的湖光山色,这辆两驾的黑漆马车除了颜色低调之外,哪里都不低调。
而马车的主人,就穿着刚刚从中央官署归来,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正一品官服,站在书院门前,负手而立,目光淡淡瞧着前门上薛吉所题的“妙襄书院”四个大字,明晃晃地秀存在感。
难怪马车一到,立即有学生急急忙忙朝她报告。
“伊相。”
“伊相。”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进出的学生增多,看见伊崔,颇为惶恐地纷纷朝他行礼。伊崔只淡淡“嗯”一声,对书生们仰慕的目光视而不见。
妙襄书院不收孩童,医道和儒学的基础有共通之处,有儒学根基的学生学医会事半功倍,出师也快。故而,这些书生来东都进学的时日都不是很长,见过的大官也没有几个,可是堂堂当朝右相的这张脸,书院里人人都非常熟悉。
谁让每次顾先生来书院授课,伊相必定掐着点亲自来书院接人,风雨无阻呢?
伊相和顾先生真是夫妻恩爱啊。
大家羡慕地想着。
这时候,伊崔的目光从研究牌匾,转到了正从前门走出来的那人身上。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目光灵动,带着些许雀跃,隔着距离隔着人,向他投过来。成亲两年,又是办书院又是做先生,她身上渐渐开始带上沉稳的气息,遇事也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不过每次看见他的时候,眼神里那一点孩子似的雀跃,会让伊崔感觉她还是初遇时的那个她。
在学生们的注视下,顾朝歌蹦跶着跳出门槛,跳到伊崔面前。她抿了抿唇,想开口叫他伊哥哥,后来一想,转而道:“夫君,你来啦。”
“嗯。”伊崔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阵,然后伸出手来让她握住。视线仿佛不经意地在周围扫过一圈,挑出一个穿蓝袍和一个穿白袍的书生,觉着他们在这一瞬间的表情暗含失落,心想记下来回头让盛三去调查一下,这两人,最好不要是有什么歪心思。
“回去了。”伊崔牵着她的手,宽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两人连在一起的手。他带她走下台阶,因为左右两腿的骨头长度不一,他下台阶的速度会缓慢一些,因为即便是特制的鞋也不能完全代替腿。不过走到平地之后,他的步行姿态便和常人无异,甚至能在顾朝歌上马车的时候托她一把,不会有重心不稳的情况发生。
马车轮骨碌碌转动起来,车厢里没有其他人,顾朝歌扑倒伊崔身上,笑着问:“今日我放堂有些早呢,你来得好准时,是公务都完成了吗?”
“还有些,”伊崔的视线在她柔顺的长发上停留了一阵,并不去抚摸,轻描淡写道,“带回去处理便可。”
“你又提前翘班啦!”闻言,顾朝歌吐了吐舌头:“回头陛下又会说你的。”
“无妨,”他的目光聚焦在她伸出来的粉红色舌头上,喉头滚动两下,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反而转移视线,看向根本看不见外头的车帘,淡淡道,“接你比较重要。”
顾朝歌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道:“我说过好些次了,你不必每次都亲自来接。书院临近城郊,和中央官署区一个北一个南,隔得那么远,路上很费时间,我怕你太辛苦。”
“嗤。”伊崔轻轻哼了一声,好似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不高兴,对她的要求不予任何回应。
还是老样子啊。
顾朝歌在心里叹气。
她最初不懂,直到有个书院的书生对她隐隐表露爱慕之情,然后迅速消失在东都之后,她渐渐明白过来,为何伊崔每次都非来接她不可。书院所招的学生并不算多,但无一例外清一色的男子,无论年纪是老是小,每一个都是伊崔的怀疑对象。
他只是从来不说而已。
承袭前朝的传统,本朝的男女大防不严,已婚妇人出来授课是能被普遍接受的事情。伊崔如此过度防卫,草木皆兵,并非是因为他的占有欲强于常人,而是……顾朝歌轻叹一声,抱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撒娇,伊崔的身体微僵,而且一直保持着轻度僵硬,不作任何反应,不回抱住她,更不会亲吻她。
事实上,在通常情况下,牵她的手已经是伊崔最大程度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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