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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华郡主与陈大牛的那点事儿,传遍了京师,夏初七自然也是晓得的。不过她一开始只知道圣旨的内容,而那一道“另类又重口”的口谕却是梅子以八卦的形式告诉她的。

“太狠了吧?”

她一边儿在院子里捣药,一边儿偏过头去看着梅子。

“梅子,那菁华郡主是益德太子亲生闺女?”

“郡主问得媳,当然是亲生的。”梅子嘟了嘟嘴,瞥着她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儿,“先前奴婢还羡慕她来着,虽说是给陈将军做妾吧,可陈将军人好,也没有妻室,她自家又是郡主,入了侯府里,还不是她最大吗?可如今听了这个。哎,这不是糟蹋人吗?”

目光一眯,夏初七停下了手上的活儿。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想起了东华门的门口,赵如娜那一双眼睛。有点闪神,有点忧郁,有点受伤,更多的却是隐忍。不管陈大牛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是怎么死的,可那双眼睛让她觉得那姑娘真是挺无辜的。

贵为天家之女,却不得不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成为帝王笼络人心的工具。再想想如今还躺在云月阁的赵梓月,她越发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低下。高高在上的公主郡主尚且如此,何况民间妇女?

什么最恶?政治最恶。

什么最毒?人心最毒。

无精打采的捋了一下袖管,她搔了搔面前的草药,捧起来凑到鼻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好久都没有说话。草药的药香味儿,才是世间最为纯粹的东西了。

她闭着眼睛,梅子却还在叨叨,“依奴婢说啊,那菁华郡主也是可怜人,像她那样的身份,正妻做不成,做人家的妾室,还得穿孝服过门,行三跪九叩之礼,还反抗不了……”

“梅子。”夏初七突然打断了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到底什么是三跪九叩。”

这个词儿她总听,却不是很了解。

梅子看她一眼,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三跪九叩是咱这儿最隆重的大礼了,从进门起,得跪三次,叩九次头。三步一跪,一跪三叩……”

说着说着,梅子又有些唏嘘了。

“奴婢要是嫁人啊,谁让我这样,我定是不肯的。”

夏初七瞥她一眼,“想嫁人了?”

梅子害臊的低下头,脸都红了,“才没有。”

夏初七笑了笑,不再说话,可梅子却聊兴很高,“说来说去,还是郡主您是最有福分的人了,像咱家爷那样神仙般的人物,都对你服服帖帖的,谁也欺不着你。不要说三跪九叩了,奴婢觉着,您要是叩一下,咱家爷就得心疼坏了……”

“小蹄子又在犯酸了?!”晴岚从院门口进来,笑着打断了梅子的话,接过夏初七手里的东西来,说,“郡主,咱爷过来了,正在前头与国公爷和蝎爷叙话呢。国公夫人差人来给您传话,让你去前头……”

梅子嘻嘻一笑,瞄向夏初七。

“看,奴婢没有说错吧?咱家爷啊,就是惦念你,要不能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

“你个不正经的!”

夏初七嗔她一眼,洗净了手放下袖子,“爷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事儿的。”

前院,诚国公府的客堂里,诚国公元鸿畴和元蝎爷陪了赵樽坐在一处品着茶,叙着话,府里侍候的下人们都被遣了出去,立在堂外。看着盖碗,元鸿畴看了赵樽一眼,面上似有忧色。

“老臣这两日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早朝的时候见了陛下都不敢抬头看他。哎,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

看他愁眉苦脸,元蝎爷却满是不羁的笑。

“能有啥事儿啊,陛下不也都默认了吗?”

“你懂个屁!”剜一眼过去,元鸿畴斥他,“陛下的心思多深?哪个人能猜得透?不要看到他现在重用你,许了点好处你就得意。祐儿,你得记住一句话,君心难测!”

元蝎爷嗤了一声,“看您说得,他会吃人似的?”

“比吃人厉害多了。”

冷哼了一声,元鸿畴教训了儿子,又看一眼没有吭声的赵樽,不由得默叹了一口气。赵樽为人沉稳谨慎,不会随便表态,可如今陛下要立赵绵泽为储,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跑不了了。当然,陛下现在还忌惮赵樽,自然不会动他,那么往后,会不会翻旧账,那可就难说了。所以,从他接手“景宜郡主”开始,其实一直都是希望赵樽能夺储的。

尤其是现在,楚七就是景宜郡主的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时候是秘密。一旦有人传开,人传人,人再传人,那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这让他怎么能不担心?可偏生这位十九爷,什么动静都没有,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殿下,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元鸿畴想了想,又是重重一叹,“老臣是以为,您还是要早点儿拿主意得好。这天儿啊,说变脸就变脸……”

“行了行了,爹,您就甭说了。”元蝎爷打断了他的话,“今儿这么好的天,变什么变?就不能说点好的吗?您要是实在闲得慌,赶紧回后院抱姨太太去。”

“有你这样跟爹说话的?”元鸿畴狠瞪他一眼,皱一皱眉,那火儿又被他给带了出来,“你这小子,明日我便请陛下为你指一门亲事,省得你整天没个正形!”

夏初七一入门就听见这话,乐滋滋地问。

“你们说什么呢?要给我哥定亲了?”

见到女儿来了,元鸿畴板着的脸松开,笑了笑,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元祐,“就他这样的人,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

夏初七轻轻笑着,瞥了元祐一眼。

“听见没有?你啊,多跟咱爹学着点,瞧那后院里,多少姨太太抢着要呢……”

这叫什么表扬?元鸿畴老脸通红,元祐却“噗”的一声,笑个不停,“国公爷,您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您姑娘可都这么说了,您儿子没冤枉你吧?去吧去吧,别操心了,赶紧后院去搂姨太太。”

“你们啦……”

元鸿畴手指虚点了一下他的脸,又点了点夏初七,重重的摇了摇头,向赵樽道了别,直接出门左转,后院搂姨太太去了。

夏初七咬着唇憋着笑,还没等与赵樽说上话呢,他瞄了她一眼,起了身要走。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走。

他今儿来的目的,就是来带夏初七的。

今天是休沐日,也是清明节后的第一天,大家都闲着。听说要出去玩,夏初七开心地换了一身侍从穿的男装,随了赵樽上了马车,笑眯眯地注视他,“爷,有日子不见面了,怎么今儿一来就带我走?咱到底是去哪儿啊?”

“赶庙会。”赵樽回答。

这时代什么都不多,就是节气多,而且节气都比后世要来得隆重。在清明节的前一周,从皇帝到百姓就开始忙着祭奠先人了。如今清明节过去,祭奠是完了,可节日还没有完,今儿狮子桥的庙会,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去凑热闹。

夏初七心里喜欢,撩了帘子看了一下热闹的街景,又回来挽着他的胳膊,笑逐颜开的问,“今儿是‘赶大场’的日子,怪不得这么热闹。不过,我说爷,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她问得歪头邪眼,赵樽啼笑皆非。

“那阿七希望爷是盗呢,还是……奸?”

“你个流氓!”夏初七心里知道他是怕她在府里闷得慌,这才找了时间带她出来溜达的,可心里再美,忻情也没给忘了。回头横他一眼,她趴回身去,瞧着马车外面就不理会他了。可十九爷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刚刚趴稳,只听得嘴里“呀”的一声,她就被他给捞了过去,再回神时,人已落入了他的怀里。

头顶上,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些喑哑。

“这几日,阿七想爷了没?”

“去,你还好意思说呢?”夏初七仰着头,摸摸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脖子,手又搭在他的肩膀上,想想他好几日不来找自己,小手一推,一脸不爽地说,“我忙!才没空想你。”

那矫情劲儿啊!

她自个儿都恶心着了。心里话:夏初七啊夏初七,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不就想让人家哄哄你么?另一个声音说,不要脸了,不要脸了,就是要他哄一下。

可她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那货看着她却是没动静儿。

很明显,不解风情。

夏初七翻了一个白眼儿,“看我做什么?讨厌!”

赵樽叹了一口气,搂紧了他,极为严肃地说,“阿七不要怨爷,毕竟我与你还不是正经夫妻,爷若成里没事就往诚国公府跑,总归是不大好,影响你的闺誉。”

微微一愣,夏初七“噗哧”一声,趴在他怀里笑得“叽叽”直笑。

闺誉,她要什么闺誉啊?

人家谈恋爱天天恨不得腻歪在一块儿,这位爷到好,瞻前顾后,与她见个面儿都像打地道战似的,非得寻思好了借口才来见她,今儿要不是庙会,他肯定也不会来吧?真是……该说他老实呢,还是该说他傻呢?

眨巴眨巴眼睛,她不顺着他。

不,她故意逗他——

“爷啊,我的闺誉不早就没了吗?你都把我给睡过了,我还剩啥了啊?喂,你可不要赖账啊?什么叫不是正经夫妻?怎样才叫正经?非得拜了堂入了洞房才叫正经啊?你爬我炕头那不算,那叫什么?通奸啊,还是偷情啊?”

这姑娘说话是个损的,语速极快,极辣,极邪,一般的闺阁千金,打死了她都说不出来。即便是赵樽习惯了她的为人,还是微微愣了一下,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有点绷不住了,紧紧搂着她,满脸都是愧疚。

“是爷不好,没有克制住。往后……不会了。”

“啊”一声,夏初七很想啐他一口。

她这么说的意思,是叫他以后不要爬炕头了吗?

什么脑子啊?让她怎么好意思说,你往后可以多多的爬?

望望车顶,她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儿推搡了他一把,坐到边上去,转过头又把脑袋搁在了车窗上,可那货迟疑了一下,还是贴了过来,双手从背后把她搂了一个结结实实,还安慰地轻抚着她的背。

“不置气了,难得见一面,来爷怀里。”

他说得很严肃,夏初七心里却是一软。

也是,在大婚之前,本来就难得见面,就算见了面,也不是常常有马车上这样“安全舒适”的恋爱环境,可以让他们两个搂搂抱抱,勾勾搭搭。时下毕竟不同于后世,好多时候包括夏初七自己都不敢做出来太过亲热的举动。

而她,是喜欢与他亲热的。

身子软了一些,她反手搂住他的腰,下巴搁他肩膀上。

“那你说,想我了没?”

“想。”他很老实的回答。当然,老实指的是话,手却不太老实的。身子痒痒了一下,夏初七好笑地使劲掐了他一把,“先前有人怎么说的来着?说以后不会了,不会再影响我的闺誉了,我说爷,您这手往哪儿放呢?”

赵樽低头啄一下她的额,任由她掐,行军路线丝毫不停,语气更是淡然而正经,“爷先看看我孩儿的粮食储备。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爷得先检查好了……”

夏初七脸颊一红,使劲掐他钻入衣服里的手。

“你个光说不练的登徒子,说一套,做一套。”

她骂得羞臊,可兴头上的他哪里顾得那许多,似是恨不得把她给揉碎了,语气越发低哑,“爷以前听营中的兄弟说,媳妇儿下手黑,则人丁兴旺,媳妇儿下手毒,则枝繁叶茂。阿七你用力掐,掐一下,就得给爷生一个孩儿……”

“你当我是猪啊?一生就生一窝?”

一把抱起她来放在膝盖上坐好,赵十九很严肃。

“爷的阿七怎会是猪?”

夏初七重重一哼,“算你有点儿良心。”

赵樽唇角微掀,一叹,“就你这身肉,怎么好意思和猪比?”

“啊”一声,夏初七又是好笑又好气,直接拿头撞他。

“赵十九,老子和你拼了。”

“泼丫头!”

与他说着闹着,夏初七很快又乖顺了下来,窝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听话的猫儿,由着他温热的掌心捋顺了背毛。她想,人活着,得珍惜时光。尤其是这么美的相处时光,浪费了多可惜?

一个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意外,过完了这一刻,谁也不晓得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她喜欢与赵十九在一起,他虽是也会犯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毛病,摸摸捏捏的,可他却也是极有分寸的男人。

有了他在,她觉得这穿越的日子很美满,也很有盼头。每一天都有得盼,盼着他得了闲来瞧她一会,或者他晚上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地翻墙进来,与她恩爱缠绵那么一回,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两个人坐在一处说说话,那日子也是再美不过了。

……

狮子桥的庙会很是热闹。

夏初七像个喧班似的,走在赵樽身后一步处,东瞧瞧,西看看,与他一起挤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唇角一直挂着笑,直觉得这样纯民间的日子真有意思。

庙会上人来人往,锣鼓声,唢呐声不绝于耳,各行各业的传统节目一个个争奇斗艳,五花八门。街道上踩高跷、舞龙、舞双狮,舞单狮、魔术、杂耍,应有尽有,茶楼、酒馆、布料、首饰看得她目不暇接。

这时,一个红绸扎成的龙头高高昂起,那舞龙的人身姿极为矫健,看得她的目光不停跟着那个龙头转动。突然,她目光一顿,在对面茶楼的一个窗口,看见了正探头出来的傻子。

回头扯了赵樽一下,她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到街对面。

“噔噔”上了二楼,她看见这里全是一水儿的雅间,就傻子一个人撑着双臂在窗口那里,探头探脑地看外面的热闹。

轻咳了一声,她低声问,“傻子,你怎会在这里?”

傻子回过头来,见到她很是惊喜,“草儿……”可刚刚喊了一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搔了搔脑袋,一双眼睛胡乱地转动着,又朝她“嘘”了一声,摆了摆手。

“草儿,我无事,你去下面玩耍吧。”

夏初七奇了怪了。

这货往常见到就缠住她不放,今儿怎会见到就撵她?

有异必有妖!她与赵樽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不仅不走,还笑眯眯地招手让他过来,等他走近了,揪住他就低低问,“你跟谁一起来的?你的侍婢呢?屋子里藏了什么人?不会你藏了女人吧?”

傻子胡乱挥动着手,急了,哭丧着脸。

“没,没有,草儿,真没有。”

夏初七太了解他了,他只要撒谎就不敢看人。一眯眼,她磨牙,低低道,“好啊你,学会撒谎了?还敢骗我。从现在起,你闭嘴,要多说一个字,我再不理你了。”说罢她嘻嘻一笑,把傻子推给面色沉沉的赵樽,朝他使了一个眼神儿,便飞快地往傻子站立的那个房间钻。

一堆开门,就被一张屏风挡住了视线。

再绕过屏风,她就对上了一男一女两双眼。

一双惊恐,一双哀伤。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气,觉得非常不妙。因为两个都是熟人,搞得她好像是来捉奸的。没错,那女的正是已然许配给了陈大牛做妾的菁华郡主,虽然她今儿没有穿华丽的宫装,而是仅仅穿了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裙衫,头上还包了一张素净的头巾,与那天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可夏初七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而那个男人,却是在云月阁里专门负责料理赵梓月的太医顾怀。

这是要私奔?

可看菁华郡主那伤心欲绝的表情,又不像啊?

三个人,六只眼,都怔在了当场。

“阿七……”

正在这时,外面的赵樽不放心,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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