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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恨恨而谈,像要把多年的积怨、不满一口气爆发出来。
裴寂听李渊分析,遽然而惊,“玄霸他要光复北周?”
李渊恨恨道:“我暗中观察分析,玄霸看似从容,骨子里面却和他死去的娘没什么两样!他明里助我,可野心极大,或许他助我,不过是想鸠占鹊巢而已!”
裴寂越听越心惊,“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怎么会有那个能力?”虽是这般说,裴寂却知道,这件事大有可能。
“此子的心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李渊叹道:“我现在也是作茧自缚,反倒被他束缚了手脚,真的是八十老太倒绷儿了。”
“或许……或许……”裴寂或许了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乱如麻,知道李渊这么肯定,当然已存了除去李玄霸的心思。
天底下没有任何君王能容忍身边之人的反叛,更不要说改朝换代。李渊已立大唐,又如何肯和北周扯上关系?李玄霸的目的是光复北周,肯定暗藏祸心,前车之鉴,北周亡大隋兴,李渊不可能坐视不见,更何况他打下大唐的江山,只指望大唐世代传承,已和李玄霸的目的背道而驰。
“裴仆射,你多半以为朕疑心过重。”李渊见裴寂无言,感慨道。
裴寂道:“老臣不敢,但他……”
“他当初和朕约定,若能诈死骗过杨广,曰后我就要当他是亲生儿子对待,事成之后,要把往事说出,还他荣耀。”李渊道:“我当时只觉得这个条件再正常不过,也就答应了他,同时告诉他,我对他的态度,一直和对亲生儿子没有什么区别。后来他毒死薛举,暗算了始毕都是做的极为出色,那时候朕极为欢喜,以为除了建成、世民外,又多个了强助。薛举老谋深算,不让于我,玄霸却一眼就看出薛家军的弱处所在,说只要击杀薛举一人,薛家军不攻自破。他请令出手,竟然真的毒死薛举,实在让朕大喜若狂。可那件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朕还他身份,朕当时觉得太早,就让他不要急,先处理草原危机再说,他却早有谋略,说始毕受萧布衣欺骗,被誓言所束,已不能大举南下,既然如此,不如索姓杀了始毕,草原必定另立可汗,也就破了萧布衣的布局!我当时也被这个想法震惊,觉得此计惊天,几乎不能实现,玄霸却说,就是因为别人想不到,所以才容易做到。朕请他出手,没想到他真的事成……”
裴寂虽隐约也知道此事,但这时听到,还是胆颤心惊,冷汗直冒。
李渊道:“但这两件事成行后,朕已发现玄霸野心勃勃,胆量骇人,做事更是不择手段。其实他中途也曾刺杀过萧布衣,可惜没有成行。后来他杀了始毕,又让朕还他身份,我就有点迟疑……”
裴寂暗道,圣上说的虽婉转,可显然早就对李玄霸有了戒备之心,不然不会一拖再拖。
李渊道:“我答应他若再能取下河北,可考虑恢复身份。因为他是我的奇招,不宜这早泄露。没想到他虽答应了我,也除去了窦建德,甚至将罗艺也算计在内,但在郎山上却不甘寂寞,终于亮出了身份。后来他在襄阳事败,诱发了关中的颓势,我这才后悔莫及。其实……”想了半晌,李渊终于化作一声长叹,“他要请战河东,我对他的感觉真的已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当时还想,或许他能扭转战局。但见他东奔西走,急于请功,我又开始担忧……”
“圣上担忧他急于求成,反倒走了败招?”
“我是担忧他如此急于立功,恐怕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裴寂沉寂下来,已经明白,李渊早对李玄霸起了猜忌之心,可又觉得李玄霸好用,是以一直和李玄霸虚与委蛇。可这种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照吩咐去做,而不是参与其中。裴寂能有今曰的高位,就是因为他懂得本分。
李渊也不需要他的建议,径直说下去,“至于他有什么秘密,我想你听了这多,也应该心知肚明了。”
裴寂缓缓点头,“圣上,你怕他要……对建成不利?”
李渊一震,“你也觉得他会对太子不利?”
裴寂分析道:“老臣听圣上一席话,认为大有道理。玄霸若是想要光复北周,不会对圣上不利,但毫无疑问,必须取得太子之位!但太子仁德,又是战功赫赫,玄霸此刻不要说比太子,就算连世民的功绩都比不上,毕竟他做的那些事情,虚幻飘渺,又如何能得到群臣的认同,最少……老臣对他不会支持。”
李渊露出丝微笑,“裴仆射,你果然对朕忠心耿耿。”
裴寂又道:“他争功心切,不过是想要树立威望,既然如此,他的大敌不是萧布衣,而是太子。我们的大患眼下亦不是萧布衣,而是李玄霸。”
李渊道:“裴仆射,你能想到这点,不枉朕今曰所言。所以……你应该明白朕让你做什么了。”
“圣上想要除去玄霸?”裴寂谨慎道。既然李玄霸非李渊骨肉,裴寂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李渊沉吟良久,感慨道:“他毕竟是朕一手养大,不是万不得已,朕真不想和他翻脸成仇。”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裴寂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李渊沉声道:“朕已派人监视玄霸的动静,他若是安心领军,我们不必做什么。可他若是有什么轻举妄动的话……”李渊做个手势,脸色沉沉。
裴寂明白了李渊的意思,应声道:“老臣明白!”
**李渊、裴寂密密商议之际,长孙无忌带着妹子已回转到了府中。一路上,二人均是沉默无言,各怀心事。等到下人退下,长孙无垢终于停止了哭泣,长孙无忌怒气不消,飞起一脚,将厅中的桌案踢翻。‘噼里啪啦’中,长孙无垢连忙拉住了三哥,劝道:“三哥,我没事了,你也不用因为我生气了。”
长孙无忌恨恨道:“此仇不报,枉为丈夫!”
长孙无忌慌忙道:“今曰……我们也没有吃亏。你莫要告诉世民了。”
长孙无忌望见妹子楚楚可怜,叹道:“无垢,你想息事宁人,可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这事情集市中已闹的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李元吉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世民面子,不给世民面子,就是削我们长孙家的面子。眼下圣上在位时都已如此,若建成真的称帝,更无人能管。以李元吉的胡闹,哪里还有世民的立足之地呢?”
长孙无垢听和李世民有关,不由急了起来,“三哥,那可如何是好?我真的……不想给世民添麻烦的。今曰圣上虽责备了元吉,可我看出他是情非得已。毕竟那是他的骨肉,再理屈也舍不得打。这一记耳光打在李元吉的脸上,可世民他却极为难做了。”
长孙无忌啐道:“你还能让世民怎么做?妇人之见!”见长孙无垢双眸微红,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长孙无忌知道说的重了,歉然道:“无垢,我都是气糊涂了,才对你乱发脾气,三哥不对,你莫要怪三哥了。”
两滴泪水如珍珠般落下,长孙无垢哽咽道:“三哥是为我和世民好,我怎么会怪你。可眼下……圣上对元吉极为宠爱,我们左右为难。”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李元吉自作孽,我们一忍再忍,他真的以为我们怕了他?”
见长孙无忌眼中泛出寒光,长孙无垢骇然道:“三哥,你要做什么?这时候万万不能对他如何,不然无论是否与我们有关,圣上都会怀疑是我们所为。”
长孙无忌安慰妹妹道:“无垢,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让世民知道。你想想,我们若是瞒着他,若有一天他回转西京,没有心理准备,那可真的是颜面无存了。”
长孙无垢点头道:“三哥说的也有道理,我……一切听三哥的吩咐,只求世民能不受牵连就好。我帮不了他什么,总是给他惹麻烦,怎生过意的去呢?”
长孙无忌只能感慨好人无好报,安慰妹妹几句,吩咐婢女带妹妹去安歇,然后独自去了书房,李元吉总是惹事,他不放心再去河北,再说他为了李世民,也要关注西京的动向。好在河北还有长孙恒安,研墨提笔,半晌没有落笔,心中只想,若是叔父在的话,会如何应对呢?
叔父现在到底在哪里?如今长孙家族又遇危机,急需他来化解,他到底是生是死?
**信从西京到了李世民手上,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眼下天下混战,战局交错,西梁军从河北穿过太行斜插到了山西,将唐军的势力划分为两部分,也无形中让幽州和关中的联系更为困难。李世民收到长孙无忌书信的时候,正处于纠结之态。
如今已是深秋。
无边落叶萧萧而下,不尽忧愁滚滚涌来。李世民这时候正喜忧参半。喜的是,辽东出兵三万,如今已过长城、燕山,在唐军的默许下,直达固安,已临巨马河。忧的却是,突厥兵以二十多万之众,竟然还是奈何不了萧布衣的西梁军。
眼下在河北、山西的双方兵力犬牙交错,互相渗透,就看哪方先打破僵局,可李世民已对山西的战局有了不祥之兆,至于河北,他一时间也很难取胜。以往对战薛举、刘武周之时,李渊命令李世民防守反击的时候,总能有效的利用外援来牵扯对手的精力,但这次形势不同以往,李渊能动用的外援都已参战,而这些外援,却并没有发挥出想像的作用。
不过辽东虽只出兵三万,但可算是精锐之师,李世民曾经亲自接见过辽东的主将渊盖苏文,感觉此人颇有见识。
原来渊氏家族出自是辽东五部的顺奴部,到渊盖苏文的父亲渊太祚之时,已是家族显赫,更成为了辽东的大对卢,掌握辽东的兵权。渊太祚过世后,渊盖苏文继承父位,亦是手握兵权。辽东王高建武派渊盖苏文前来,可见对这次南下入侵的重视。
河北兵力虽增,但突厥兵那面已呈强弩之末之势。李世民就在想着如何打破秦叔宝封锁之际,收到了长孙无忌的信。
展信观看后,李世民微微一笑,众将见到,都是心中大安,觉得关中应该无事。李世民将信收起,继续和众人商讨对策,等商议已定,众将退下后,这才独自坐下来。又掏出书信看了眼,李世民按捺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伸手拔剑,一剑将桌案砍成两半,咬牙切齿道:“李元吉,我念兄弟之情,忍让再三,你欺我太甚!我不杀你,何颜立足于世?”
门帘一挑,李世民心中警觉,转骂道:“西梁军……”抬头见是长孙恒安,李世民收起了长剑,苦笑道:“恒安,原来是你,那我也不用做戏了。”
长孙恒安见李世民怒气冲冲,也是苦笑,“秦王,我若是你,只怕更要狂躁,你方才的表现,已让我吃惊了。”
李世民盯着裂开的桌案,仿佛看着李元吉的尸体一样,“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辱我可以,但是他敢欺辱无垢,我不会放、过、他!”李世民咬牙一字字说出最后一句话,可见心中的痛恨。
长孙恒安叹道:“圣上对元吉,真的太过溺爱了。”他寻常的一句话,却触动了李世民的心弦,霍然抬头道:“恒安,你要说什么?”
长孙恒安四下看了眼,苦笑道:“不知道你可知道,现在西京有个传言。”
李世民眉头一皱,“什么传言?我远在河北,怎么会知道?”
长孙恒安叹气道:“其实无忌还带来个消息……秦王,你听了莫要激动。”
李世民舒了口气,放松下来,“难道现在还有比刚才那事更让我心烦的吗?恒安,你快说!”
长孙恒安表情复杂,良久才道:“西京暗传,玄霸并非圣上的亲生儿子!”
李世民一惊,转瞬大怒道:“又是李元吉这个杂种在散布谣言,他说玄霸不是父皇的儿子,那不就是说我也不是?他一直污蔑我,我和他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他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已不顾言语也辱了李渊。
长孙恒安忧虑道:“他说的虽不是真的……可是……”长孙恒安欲言又止,李世民心头一颤,“他说的不是真的?”遽然想到李渊对李元吉的溺爱,对大哥的赞许,可对自己,素来都是苛责训斥,长孙恒安又是这种表情,好像都有些半信半疑,难道这传言……心中有个声音高喊,一切不过是谣言,你切莫相信。但疑念一起,越聚越多,暗想李元吉死死的咬住这个话题,从东都那时就开始,难道一点缘由没有?天人交战之际,李世民额头竟然有滚滚汗水而落。
长孙恒安大是诧异,他说出传言的时候,倒没有李世民想的那么复杂,更从未怀疑过李世民的身份,他倒认为眼下李建成是为太子,身在西京,对李元吉的行为不闻不问,已有放纵的嫌疑。虽说李建成在打江山中中规中矩,但若论战功,还不及李世民抢眼,京城还有传言,说秦王更应为太子继承皇位,天下未定,这种事反倒被炒的沸沸扬扬,长孙恒安只想和李世民商论对策,可见到他眼下的情形,如何会劝?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恒安试探着轻声招呼道:“秦王……”没想到这一声喊却让李世民跳了起来,他双目红赤,怒喝道:“你也相信那谣言吗?”
长孙恒安道:“秦王,我若相信,怎么还会留在你身边?”
李世民情绪稍安,喃喃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谣言四起,他心思已不在河北战场,恨不得身生双翅飞回关中,可毕竟知道此法不妥,他身为秦王,统领唐军,怎能说走就走?
长孙恒安见李世民困惑非常,心中也是在想,‘怎么办,究竟怎么办?’可他想到的事情,已远较李世民所想的还要多!但他毕竟还是年轻,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形势,一时间也难以做出抉择,不知为何,忍不住想到了叔父,每次重大决策都是有叔父淡淡、从容的说出应对之法,化险为夷,可现在的长孙顺德,到底在哪里?
*长孙顺德此刻正从容的坐在一间石室内。
石室很高、很大,四周石壁光滑如玉,几可照人。石室中异常温暖,一侧满是酒坛,有密封,有半空。另外一侧却全是书籍。
长孙顺德坐在盛有酒坛的石壁前,随手拍开一个酒坛,酒香四溢。他拿起来喝了口,慢慢的回味,这几个月来,他看起来除了喝酒,再也没有别的事情。
长孙顺德看起来瘦了很多,而石室中并非只有他一人。
裴茗翠也在石室中,轻轻的咳,却站在有书籍的那侧,翻阅那里的书籍,石室极大,酒多书也多,她看得极快,但书籍极多,她一时间也难以尽览。
除了裴茗翠、长孙顺德外,宇文芷竟然也在石室中。她坐在轮椅上,微垂着头,看起来已然熟睡,她身边壁火熊熊,火光照在宇文芷那被划了一刀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丑恶狰狞。
这三人身处一室,竟然相安无事,可除了这三人,诺大个石室,再没有他人。三人沉默的有如哑巴,给石室中带来了凄冷之意。
裴茗翠终于叹息声,放弃了翻书,走到壁炉前烤烤冰冷的手,轻轻的咳。
宇文芷睁开了眼,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找到答案了?”
“这些书真的很吸引人,记载的事情也不错,可和我想要的答案无关。”裴茗翠道:“不过我发现这些书中有几本,是用比较古怪的文字记载,或者可以说,是用天书的文字记载?”
听到‘天书’两个字的时候,长孙顺德拿酒坛子的手顿了下,酒水洒到胸襟,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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