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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蒙他们上山之前,顾香生那一番话,不仅让徐澈意识到未来可能会有的危机,更让他意识到眼下的紧迫感:府兵一定要练起来,有兵在手的人,底气才能足,才能将主动权握在手中,否则照现在这个样子,敌人稍强一点,估计就弃械投降了。
“焦先生如何看?”徐澈转头问顾香生。
他让人称呼顾香生为先生,但当自己喊出来时,却觉得有点好笑和别扭,因为连这个姓氏都是假的。
也不知阿隐何时才能恢复真姓名,他暗暗叹了口气,如此想道。
先前顾香生很少插话,一直都在旁边静静倾听,直至此刻徐澈询问,她方道:“这些日子,我在城中走了不少地方,也曾仔细寻思过,邵州在南平各州中并不起眼,物产算不上丰饶,百姓也谈不上富裕,唯一的优势,便是毗邻魏国,出入自由,只是以往沈南吕一家独大,自己发财,便不容许别人发财,如今没了沈南吕,官府便大有可为,这便是我要说的,农商并重,商贾多则州府繁华,在邵州奉公守法的经商之人,都应得到官府保护,如此一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到邵州来做买卖,那些无田可种的百姓,也可被商行雇佣,为其干活,等适当时机,再分门别类,课之以税。”
战国以后,历朝历代俱是重农抑商,但这种情形到了北宋,便出现极大的改变,顾香生所在的这个世界,自然已经不能按照原来的朝代更迭来看,但发展脉络基本还是可以借鉴的,如今社会发展的程度,差不多就相当于另一个时空的五代十国,也就是说,商业也已经具备了宋代初期的发展雏形,有了官府的鼓励,民间的发展就会顺利许多。
是以顾香生这些话,并非无的放矢,她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时下各国已经有过少远见卓识的官员,提出类似的观点,如徐澈宋暝等人,也已经意识到商业繁荣能够带来的巨大利润。
农业固然是国之重本,但农商并重,也是长治久安的良策。
于蒙不明白:“你说的这些,与兵事又有何关联?”
顾香生:“一事通则百事通,朝廷发不出俸禄这种事情,不会只有一次,以后只怕还会有。”
宋暝点头,竟也赞同她的看法:“不错,唯有自救自立,方能以不变应万变。”
他又问:“不过听您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未竟之语?”
素白指尖沾了茶水,顾香生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字:商、武、文。
“商的,方才已经说过了,武者,自然是指邵州兵事。于都尉带兵自有一手,使君无意干涉,军饷方面,朝廷不解决,州府可以解决,包括战马军备等物,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
本以为徐澈要来抢兵权,于蒙还担心了好一阵,此时一听,人家非但不抢,还愿意提供钱财购买军备,他就高兴起来:“使君大人有大量,卑职惭愧啊!”
徐澈笑了一下:“你先不必急着溜须拍马,练兵非一朝一夕能成事,但我不希望再听见四万兵力只有五百精锐这种事情了。”
于蒙打了个哈哈:“若是有钱,一切自然都好说!”
顾香生老实不客气道:“依我看,这并不单单是缺钱的问题,前些天,我也没少去校场,其中多少老弱残兵,多少懒惰懈怠者,无须我说,于都尉想必也心中有数。想要练出一支强兵铁军,不仅仅要精良的战备,还要有过人的意志与韧性,这些东西,我在韶州府兵身上都见得很少,所谓五百精锐,骑射连我都比不过,谈何上阵杀敌?”
被一个女子这样当众指出弱点,于蒙老脸都红透了,又不好发火,只得闷闷道:“你的箭术连我都比不过,那些人如何能比?”
宋暝忍不住想笑,这还是他头一回听于蒙承认自己不如人。
顾香生:“可我也是一日一日勤练出来的,我是女子尚且能做到,何况堂堂大丈夫呢?”
即便是在长秋殿闲来无事,她也会让人在殿后小院立个靶子,每日就这么练上两个时辰,十几年下来,日日如此,坚持不懈,方才有这样的成果。
于蒙没话说了。
但顾香生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或挤兑他:“一人操练,只要自己毅力大些,能够日日坚持下来,总有一样能成事,但百千万人一起操练,却不能总指望他们自己能坚持,我观于都尉练兵便甚有章法,只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你可曾想过将这章法写成要略,挑几个低阶武官先背诵娴熟,自己训练即便,再如此教授给底下的士兵?又譬如施行赏罚制,将所有人分成几拨,标以固定编制,每回演练时,优先者能得何赏,名次最后者又该如此?”
于蒙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我先前也曾想过,不过那会儿囊中空虚,要罚倒是可以,要赏便拿不出手了,若是使君肯解囊相助,嘿嘿……”
顾香生好笑:“赏什么都可以,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并不是非钱粮不可,为的只是让人知道荣耀耻辱,知耻近乎勇,而后方能振作士气,所向披靡。”
于蒙方才也只是开个玩笑,若他真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人,早就跟沈南吕搅和到一块去了,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听了这话,他便点点头,也有了几分正经严肃:“言之有理,受教了。”
顾香生:“也可定时请几位先生,到军中教授士兵读书习字,总会有人愿意奋发向上的,这些人,以后兴许就是于都尉的助力,你也可以从中进行选拔,那些成日里懈怠渎职,只想着享乐安逸的,尽可淘汰了。”
四万人不算多,但如果里面都是战斗力薄弱的,那还不如削减兵员,留些真正有用的。
她这一说,就说了很多,于蒙也是个有想法的,只是苦于以前邵州局面混乱,没有人重视这些,他总有些怀才不遇的抑郁之感,宋暝虽然是好友,但对方是文官出身,于兵事上其实也不是非常擅长,根本无人可以沟通交流。
于蒙没想到第一次在这些话题上谈得尽兴,对方却居然是个女人。
两人越说越多,起先徐澈和宋暝还能插两句嘴,但到了后来,他们也只能在旁边干听着,桂花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眼看太阳就要西斜了,顾香生连忙刹住话题。
“于都尉回去之后,得先做两件事,一是清查府兵,有年迈力衰者,身患残疾者,一律不得留在府军中滥竽充数,可给他们些抚恤金,而后遣散归籍。至于新兵员的补入,慢些再说。”
于蒙颔首:“我省得。”
四万兵员是定数,之前没有刺史发话,他不好擅作主张,现在方才体会到上面有人作主的好处,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他只要执行命令,专心练兵就够了,这才是于蒙真正想要的。
“二则是我方才说的,写练兵备要,这不仅有益于训练府兵,还可为以后练兵者提供指引,前有《孙子兵法》与《司马法》,说不定以后于都尉所著,能成就《于公兵略》,那便是青石留名,记于千秋的美事了。”
后面的话虽有玩笑成分,可于蒙还真就被她挑起了这股子勃勃雄心,试想人生在世,不是为利,就是为名,谁不愿意自己的名字流传千古,被后人称颂?有些人要么是没这份能力,要么是有能力,却没有带兵的机遇,于蒙两者兼具,又不像有的人那样汲汲钻营,倒确实很适合做这件事。
宋暝看了他一眼,只见方才上山时还老大不痛快的人,此时已经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了,不由暗叹:老于啊,你这是被卖了,还心甘情愿帮人家数钱啊!
那头徐澈道:“方才你说了‘商’与‘武’,那么‘文’又是指什么?”
宋暝虽然感慨于蒙的“不争气”,但徐澈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想听顾香生能说出什么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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