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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妧受了惊吓窝在他怀里好半晌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注意到对方微微蹙紧的眉头,有一丝刻意压抑着痛色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砰砰跳动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黑风微微喘着气,低声问她道:“你没事吧?”姬妧在他怀里摇头,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眸,小声询问道:“我有没有撞疼你?”

黑风呵呵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就你这点力气撞过来,就和小猫挠痒一样。”

“真的?”

姬妧声音里透出几分犹疑,挑起眼角偷偷瞥了瞥他,夜色中只见他夜炬般的眼瞳璀璨明亮,正在温柔的看着她,蓄满似笑非笑的暧昧气息。

脸颊上一热,姬妧抿住嘴皮子再不吱声。

黑风牵着她的手穿梭在山道旁边的林子里,捡了些偏干的树枝,黑风在地上垫了几层树叶,然后把树枝架起来,取出随身带着取火石点燃起一簇火苗,姬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忙活,片刻的工夫而已,看上去他的动作十分娴熟。

火苗渐渐越燃越旺盛,姬妧凑过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嘴角一弯忍不住问道:“你以前一直在宫里生活,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黑风把马绳拴在树身上,然后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你也说是以前,这五年里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东奔西跑,常年在郊外日晒雨淋,我已经习惯了。”

火光在姬妧的眼睛里不安地跳动,她容色淡淡,冷不丁问了一句话:“白家人当初有为难你吗?”

说完,她特意抬起头来注视他。

黑风脸上浮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嘴唇微微动弹,仿若呢喃了什么,可是终究只有两个字。

“没有。”

姬妧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半个字,“还好他们遵守承诺,日后若是白凤临寻来,我会把凤佩交给他。”

黑风变得沉默,一声不吭。

“清初,以后我们就这样四处飘泊,四海为家好不好?”

黑风没有回答,垂着凤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洒下浓浓的阴影,他隐忍着怒气,冷生生地问道:“凤国的江山你真的愿意这样拱手让人吗?”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姬妧咧嘴一笑,“凤国的江山也不过是数百年前从别人手中抢夺过来的,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哪一样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只有黎民百姓免遭战祸之苦,我可以让贤。”

话音未落,衣领忽然被人狠狠揪住。

“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你做出这种糊涂事!”

黑风的脸上怒气冲冲,眼里充满痛恨之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若能够将她吞噬。

姬妧摇头,“这是孤的江山,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孤的心意。”

“若是我不在了呢?”

姬妧眨了眨眼睛,神情专注地盯着他,似乎没有听清楚的他的话意。

“既然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朝今日,如果你轻言就可以放弃,那我付出的究竟算什么?”

黑风冷笑,“你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算什么呢?”

不等她回答,末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都不是。”

姬妧拼命摇头,嘴里不停解释:“我没有这样想过。”

“就算你没有想过,可是你放弃了皇位,就等于放弃了我辛辛苦苦筹划多年的心血,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你不要救我。”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她。

仿佛一个深深刻进骨头的伤口,永远无法抚平那伤口。

“你不配这样说。”

低低的一句话,从她嘴里不由自主的呢喃出来。黑风微微眯眼,神情间透出几分迷惘的阴影,“命是我的,我当然有资格这样说。”

姬妧猛地扭过头来看着他,静静的注视犹如无声无息潺潺流淌的河,越深入其中越感觉到寒凉,重逢以来,她从未用过这样陌生的眼神打量他。

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捂嘴轻咳了两声,他拿着树枝拨弄火堆,把火苗又拨得更旺盛些,然后掉头看着姬妧问:“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你冷吗?”

说着,他就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袍,二话不说地走过来搭在姬妧的肩头上。

周身骤然一暖,满腹的怨气也再无法冷硬起来。

“我不冷——”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对方重重按在肩头上,他倾身弯着腰,恰好比坐着的她高出一个头,他性感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上方,如墨的发丝垂落在她眼前,如上好的云缎光泽润亮。

喉咙一紧,她张了张嘴巴,骤然就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察觉到她的微妙变化,他倏地一笑,眉眼弯弯,恰恰是那一抹低头的温柔,最是让人侧目。

“这样才乖嘛。”

姬妧愣愣地看着他身上雪白的里衣,隐隐约约还飘散出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心口一缩,她悸动的眼神里顿时浮现出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她没有说话,他眼前一亮,眼神更加温柔,也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姬妧在心里想,他把衣服借给我,两人挨在一起,总是要暖和些的。

于情于理,都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两个人都很有默契,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江南好看吗?”

坐在火堆边姬妧心绪微微不安,尤其是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起话头。

“春来江水绿如蓝,日出江花红胜火。”

黑风凝着她被火光映亮的脸,仿若那火光也在他眼睛里跳跃闪耀,抿嘴一笑,信口拈来。

姬妧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他描述的画面,偏过头来好奇地问:“那里是不是很温暖的地方?”

“不好说。”

他看着她,撇过头去,淡淡回应了三个字。

“嗯?”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模棱两可,分明是敷衍。

姬妧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你是不是嫌我啰嗦麻烦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话总是寥寥几字,而且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没有。”

又是这两个字!

姬妧瞪着他,憋着满肚子的闷气,暗暗踢了他的腿一下,然后一声不吭的把头撅向另一个方向。

她生气了!

黑风心知肚明,终究赖不过她的倔强脾气,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

一句话问得无可奈何,他微微蹙眉,眼里却是似笑非笑的纵容。

姬妧蓦地转过头来,眸如秋水,眼似横波。

黑风低低一笑,几乎要沉溺在这双眼眸里,可笑的是这人后知后觉,迟钝得竟然还要亲口逼问他!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问:“江南就如同你一样,不止是一个非常温暖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美丽得让人向往的地方。”

姬妧撇了撇嘴,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这样的夸赞,故意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准是你哄我!”

黑风笑了笑,故意调戏她问道:“我怎么哄你了?”

“你去过江南吗?说得好像你好像很了解江南,难道以前你在江南久居过吗?!”

无心之言,话一出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怔了怔,

倒是黑风反应快,很快就接过话去。

“你可曾读过香山居士的诗句,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他声音低醇而缓慢,就像一杯细细品味的陈年老酒,姬妧不禁听得有些痴醉,“我就算没有久居过江南,亦可以从这样的诗句中感受出江南那不一样的迷人景致。”

姬妧垂头想了一会儿,“那也是江南,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我眼里,你也是如此。”

他淡淡的说,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也没有含情脉脉,却因为平淡,反而真实,更加让人内心震颤。

姬妧无法欺骗自己,这个时候她的心,真的慌乱了。

五年来,她的心第一次感觉到温度。

也是第一次,她的心仿佛遭受炮烙之刑,罄竹难书,深深感受到罪恶和愧疚。

她埋下脑袋擦了擦脸,把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间,仿若要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东方既白,天空中微微露出一丝曦光,姬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所躺着的地方是某人的胸膛。

咚咚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双颊通红,不明所以地爬起来。

明明她是坐在树桩上的,什么时候和人一起睡在树叶上了?

没错,身下铺着厚厚的干枯树叶,披在她肩头的衣袍不知何时被当成床单垫上,不仅如此,而且他的胸腔还被她当成了枕头安睡一宿。

旁边的火堆热气未褪,他将风寒全部用身躯挡在外围,为她筑造了一个临时的温炕。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男人的睡颜,与此同时纤细的手指就不受控制地伸上前去,还未触及到对方的脸颊,只见男人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似乎是醒了。

姬妧忙不迭惊慌地收回手,而黑风看到的恰恰是她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

“醒了?”

男人拉过她的手握了握,感觉到手心中的温度不禁莞尔一笑,“看上去你应该没事。”

话音未落,他自己猝不及防地猛咳了两下,姬妧微微一怔,顿时问道:“你是不是着凉了?”

男人摇头,又咳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我是堂堂七尺男儿,不要担心,这点小毛病难不倒我的。”

“可是你刚受过伤,还没有痊愈。”

姬妧犹犹豫豫着说,内心涌上来无限的忧伤。

“不碍事,这里离下一个城镇不远,等咱们到了以后去药堂抓点药就行了。”

荒郊野岭,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姬妧点点头,也只剩下这个法子。

说是不远,两个人同骑一匹马还是跑了四个时辰才看见一个村子。

村子大概百余户人,平时很有少外地人,进村的时候路边的男男女女纷纷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和以往在朝堂上注视着她的目光不一样,笑里藏刀亦或忠心耿耿都掩藏在皇权的蛰伏下,而这里人的目光真真切切,显而易见的几乎全部是戒备和不友善。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在街头的拐角处看到一家药铺,店面很小,连招牌都没有挂上去,若不是铺内传出一阵浓烈的药材味,还有那一面墙的抽屉柜,他们几乎就认不出来了。

姬妧迈过高高的门槛跨脚进去,只见屋子里的有三顶红泥小火炉在煎药,腾腾的白气不断冒出来,而屋子里却没有半个人影。

“大夫在吗?”

她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无意中瞥到内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大弓,如张开的庞大羽翼笼罩整面墙,姬妧眸内骤缩,整个人定在原地愣了一愣,弓身鲜艳的麒麟色如同正在燃烧的火焰,深深灼痛人的眼睛,这把弓的外形看上去十分眼熟,但是散发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息,它似乎就只是这屋子的一件装饰品,弓尾没有上弦,就如同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并不完整,大概也因为如此并没有产生强烈的戾气。

这时后堂的门帘传来一串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有男人的声音笑盈盈传来:“大夫来了。”

掀开帘子,一个年轻男子匆匆忙忙钻出来,他垂着头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药碗,然后朝对面喊了声:“张婶,你的药熬好了——”

街道只有丈许,他唤了一声后,不过一会儿隔街对面的面馆里顿时跑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矮胖妇人,她笑嘻嘻的捧过药碗,然后说了声:“白大夫,辛苦你了。”

说完,就仰头把滚烫的药给灌下肚去,“我这会儿面馆有客人,晚点再过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点头,直到那位张婶出门离开,他始终埋着头,继续慢条斯理的把柜台上的药一副副包好。

把柜子上的药包扎好,他似乎才想起还有两位客人,缓缓抬起头来,问道:“两位是抓药还是看病?”

姬妧张了张嘴,忽然间哑口了。

而对方凝望着他们除了微笑没有任何其他不该有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纰漏,不得不说,到了今日她才恍然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有完全不同的面目,她身边的这两个男人都是如此,论城府深沉,她远远比不上他们。

“看病,顺便抓点药。”

身边的黑风淡淡说了句,大夫点了点头,又抬头注视过来,目光中没有一丝躲避。

“是哪位要看病?”

姬妧刚要指身边的黑风,不料忽然被人家给往前推了一步,“先给她瞧瞧。”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寒星闪烁的眸子十分意味深长,他把手放在柜台上,说:“那就请这位夫人把手臂伸过来。”

修长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姬妧几乎能够想象起这双手拉开弓的样子。

“嗯?”

男子不解地看着她微微一笑,似乎真的不明白她频频走神的原因。

“哦,好的。”

迟疑了一下,姬妧缓缓把自己的左手伸出去,对方按上她腕上的脉,触感冰凉。

沉默间,姬妧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姓白?”

男子点头,似乎正在专心探脉,没有说话。

姬妧饶是不死心,继续追问:“你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

男子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缓缓松开手,喃喃道:“夫人的脉象时缓时块,沉沉浮浮,心律紊乱,似乎不太好,应该是有中毒的迹象。”

“可有解救的法子?”

旁边的黑风适时地问了一句,男子转头看了看他,笑着摇头。

“我就是个寻常的大夫,治些小病,夫人这种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黑风沉着脸,没有说话。

姬妧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如今多活一天都是上天赏赐的恩惠。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人无尤。”

她笑了笑,试图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说着还扯了扯黑风的袖子,“你不是受凉了吗?让大夫给你瞧瞧吧!”

黑风忽然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被姬妧急忙拉住,却听见他语带讥诮,毫不客气道:“像他这种庸医,误人误己,只会越看越糟。”

说完,他拉着姬妧往门外走。

男子站在柜台后面双手环胸,一脸无所谓的笑着,姬妧急了,刚才他们一路寻来,也只看见这家药铺,若是此刻离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大夫,而他的病情只会越拖越严重。

想到这些,她心头一急,顿时趔趄了两步,身子摇摇欲坠,“别走,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闻言,黑风的脸色微微变了,他连忙扶住姬妧,将人打横抱起来,冲着柜台后的男子吼道:“床在哪里?!”

男子指了指内室里摆放的一张长榻,笑着说:“就放那儿吧。”

黑风瞪了他一眼。

他耸了耸肩,从柜台后面慢慢走出来,“那张长榻就是我准备的病床,病人都是躺那里的。”

说着,男子也跟着走进来,他走路有点缓慢,看上去两条腿不太自然。

黑风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左腿,被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剑眉寒眸里瞬间掠过一道暗芒,他倒是先笑了,“怎么了?大夫就不能是个跛子?”

黑风没有说话,把姬妧小心翼翼放在长榻上。

不料背后被人狠戳了一下痛处,脸色瞬即苍白无比,恰恰男子戏虐的笑声幽幽传来,“看来你也受伤不轻啊,再继续逞强下去,恐怕伤口要再度裂开溃烂。”

“你救救他——”

这时躺着的人倏地坐起来,忧心忡忡地抓起他的手臂。

话音一落,屋子里骤然安静无比。

黑风瞪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被骗后的幽怨和无奈,姬妧自己也感到十分窘迫,尤其是男子站在他们面前笑意深深。

“我虽然是个庸医,但是我不缺病人,不会求人给我救的——”

男子言笑晏晏,有仇必报,把刚才黑风那番话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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