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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武身穿半新不旧的蓝斜纹大卦,脚上穿着啃了边的破皮鞋,手里拿着飞了边的黑礼帽,满面憔悴,一头的雾水,眼里带着重重忧虑,心急火燎的朝日军司令部趖(suo)行。侦缉队的两个跟屁虫,紧随其后。
崔武自打被龟河大佐软禁在医院里洗脑,后经吉德多次出面和杉木交涉,才允许以镇长身份回家‘养病’,由一名日本女护士监护,侦缉队两名保镖日夜守护在大门外。这几个月,崔武一直隐居在家,没有露面。今儿个,听外出买菜回来的崔太太说,日军围剿马虎力山王福队,带走了吉德和小鱼儿两口子。他如坐针毡地再也在炕上坐不住了,吩咐崔太太快弄点儿饭,胡乱扒拉两口,就要出门,日本女护士以各种借口,百般阻拦。崔武最后以我去上任为托,才得以成行。
崔武看北大道三街口日军司令部附近,花搭地站着三五成群的镇民,嘁咕嚓地像虫子嗑苞米叶子似的,鬼头鬼脑地交头接耳。挎着大枪的警察,嗤皮懒肉的仨俩聚在一起,哈刺打掌地抽着低劣的卷烟,有痰没痰地咳着嗓子,消磨无聊的时光。炮楼上站岗的日本兵荷枪实弹,两挺歪把子机枪枪口,黑黑地对着人群。崔武触景生情,已是物是人非了。
马六子心里有事儿,眼睛就比别人的奸,一眼就叨上了崔武。心说:呀,出活神了!这倔巴头,今儿个是咋的啦,貉子改变‘昼伏夜出’的习性了?在家待腻歪了,还是被日本娘们软化寻思过味了呢?嗯,崔武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是没雨披蓑衣,这是防雨又求雨儿呀!嗯,这个,哞吗,肯定是冲着吉德这事儿来的。王八要硬上树喽,可有好戏看了,不是成精就是翻盖子?我这大盖帽沿下,还是马王爷多长一只眼吧!日本人都拿他煲汤,不是长白山人参日本勒他?看来这人参,要逗小红兜兜孩儿玩了。茅庐披雾难见真面目,崔武这人城府深着呢。从常理讲,崔武为人还真是个正人君子。为官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经渭分明,于民做主。可就是太迂腐了,拧劲得****橛子,给麻花都不换?嗨,太不识时务?与世风是苞米楂子煮小米,不和如!我与他是阳关道独木桥,走的是两条路。同舟共济,殊途同归,还是分道扬镳,那是老天爷的事儿喽!马六子的想法,随着崔武刷刷地来到眼前,倏(shu)尔而逝。
马六子陪着笑脸儿,忙躬身颠嗬两步上前和崔武打招呼,不尴不尬地随着崔武的身后,就像小孩儿见了娘,啰嗦开了。
“哈,崔镇长呀!你‘老’好多日子不见了,哈,鬓发如初啊!你这急匆匆地这是上哪旮子呀,用不用小的陪陪你‘老’?我这些日子净瞎忙活了,也没抽空看看你‘老’去。嗨,你‘老’也知道,日本人的饭碗不好端呐,整天整夜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整得你像烂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我没去看望你‘老’,你没生气怪我吧?这世道变了,哪赶上民国呀!这满洲国,换汤又换药,都变味啦!明里吧是执政说了算,其实吧日本人早在暗地揣咕好了。溥仪也就是鹦鹉学舌,八哥学话,汤瓜儿一个。哈哈,我多嘴,我多嘴!崔镇长是啥人呀,哈,有眼识珠,就给它泡蘑菇,遭那洋罪呢?哈,你不像我,我哪有那钢条啊,吓唬两句,就浑身塞糠。我妈说我,打小没营养上,腿就软,好攥筋。这不,啥作损的事儿不得干呀?吃人眼下食,还不为了半斗米,东北爷们的这腰啊就叫日本人说了算了,你不点头哈腰的也得点啊?整天价围着日本人的屁股后转,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呀?你就不同啦,啊,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老’大好人一个。日本人敢小瞧你吗,你姐夫唐县长那么一罩,谁敢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不是?老百姓更是高看你‘老’一眼了,有骨气,尿性!只戴满洲国的乌纱帽,不替日本人办事儿,这多好事儿,可谁敢跟你‘老’比呀?殷会长那个脾气仗不,还不得拧着鼻子给日本人当狗似的使啊?吉老大咋样,愣不愣?你胳膊没有日本人大腿粗啊,还不是铁匠大锤砸砧子,硬碰硬!震裂了虎口不说,现如今身陷龙潭虎穴的边儿上,两手扒不紧,松松手,就掉进去了。蜜蜂蜇人的结果,伤之小痛,自个儿却付出五脏而亡。小日本阴着呢,像扒苞米似的,扒完皮再扒瓤儿,这报纸上喧噪表彰吉老大繁华市场的功绩墨迹未干呢,就明请暗绑的给两口子整到沙场上去了。这黄鼠狼拜的啥佛念的啥经,还用蟑螂臭虫说话呀?你‘老’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儿,蹀躞(xie)走道,吉老大凶多吉少。我这箴(zhen)言中不中听,你搁心里好好掂量掂量。杜鹃能借巢下蛋,咱就不能海螺壳里藏身,当回寄居蟹,那螯是白长的吗?蜻蜓点水为的是产卵繁衍后代,蛤蟆鼓泡为的也是招偶生子,咱人活着争霸斗狠,为了啥?人生一世如同草木一秋,无非臭名远扬,遗臭万年,或者留芳千古,万人传颂。像我吧,不伦不类,非人非鬼,人鬼之间,阴阳人,二乙子。哈,嗯,我多此一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老’心中早有个小九九啦!”
崔武目不斜视,听完马六子胡诌巴扯后,挑挑眉毛,一板一眼,文绉绉地说:
“啊,待我寻绎(头绪)。好矣,毋多言!”
马六子多会察言观色呀,眼珠子转了十八个个,从崔武有板有眼的腔调中听出了玄妙之音。他的露面确实是为了吉德之事儿,并且打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非救吉德于水深火热不可啊?嗯,好家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儿尤物,又要携手并肩喽!小日本哟,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是往自个头扣紧箍咒呢。一个榆木脑袋,一个花岗岩头,都四楞八箍,哪个经过眼儿钻了?难整!马六子脑子飞转,忙说:
“嗯哪!那是。贵人金口玉牙,一字值千金呐!小的明白,定封住我这张烂嘴。哎,崔镇长,你瞅殷会长那帮人,还扒眼抹眼地碓在那噶达呢。咦,川岛队长也在啊!我就画了魂了,他咋没随龟河大佐走呢?啊,留后手呢。”
崔武不再听马六子啰嗦了,独自两步并作一步走。殷明喜也看见了崔武,忙迎上前去。两人同住一个镇上,好像远离千山万水。几个月没见面,尤如隔了三秋。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四只眼热泪盈眶,相互端详了好一阵子。殷明喜颤巍巍地说:
“崔镇长你好啊?啊,枪伤都好利索了?你始终是俺心里那个好镇长,俺老想你啦!见着就好!见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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