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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冻骨头秋冻肉,冬月(阴历十一月)冻透骨头冻透肉,腊月(阴历十二月)冻掉下巴嘴搬家,这腊月今个儿小阳天,小风不大,倒挺硬,像飞快刀子削萝卜“嗖嗖”的潲人脸,拉拉的疼。老太婆顶星星赶月亮头子起的身,肚子空空的啥也没嚼咕,该办的都办了,才觉得肚子里有一只小手老拽嗓子眼儿,就靠在铺子一旁大门扇儿墙上,撩起厚得出的棉袄大襟,解下一个缠在腰间的布袋子,从袋子里掏出窝窝头眼里装有咸芥菜疙瘩丝儿的窝窝头,递给虎头,“把包缡放墙根儿,就风造吧!”虎头接到手里咬了一大口,“娘,温乎,你也吃啊!”说着,从褡裢里捞出一个破棉花垫子铺在地上,“娘,你坐,拐哧的,歇歇脚。”老太婆确实累了,拿稀楞巴登几颗老黄牙啃着干巴巴的窝头,一手兜着掉下的渣儿,努努咕囔的嚼巴,捋墙根儿出溜着就抱着小脚儿坐下了,虎头挨老太婆蹲下,一坐山的给老娘挡着风。
“大娘,这外头多冷啊,吃一肚子风,屋里有火柜,还有开水,屋去吧!”小鱼儿和周妈来到铺子前,看见老太婆和虎头窝在门口旁垫补,哈下腰,好心地劝说:“远道来的吧,哪圩子的?”老太婆瑟缩窀(zhun)穸(xi)中的抬起打褶的老眼皮一瞅,乍眼的停住哞嘎的嘴,心里嘀咕,‘这俊,咋长的呢人家闺女?多款式的小姐呀,都说穷帮穷,这样阔的小姐,有模有样儿的,心肠倒瓷实的挺慈善。’老太婆惶慌的受宠若惊,忙眯眯的咧咧嘴,欠欠屁股墩儿,委婉地哈哈,“不了小姐,谢谢了啊!俺和虎头垫补一口,就回赵家圩子后头的窝棚屯了。”小鱼儿看老太婆的感激是敷衍的感激,就知这老太婆是个吃惯苦,又不愿接受廉价怜悯,有执拗性子刚毅的老太婆,就一笑,不强拧瓜儿的说:“大娘,你自个儿照量点儿,别冻着了?”说完,心中感叹,‘庄院人,衠(zhun)啊,太纯粹啦!’就礼貌的和周妈进了铺子门里。
“虎头,你去把牤牛车整过来喂点儿草料,它也饿了。”虎头噎着窝窝头,应着起身抓一个窝窝头咬在嘴上,啰啰,“娘,别遥哪走啊,就等在这哈?你再丢了,我咋活,你想抱孙子就别想了?”说完,扭头跑到道对过牵牛车,一会儿,虎头牵牛车过来,停在靠道边儿壕沟旁的一棵随风摇动干巴枝子的垂柳下,从车板上捞下装黄豆紊子破麻袋,碓在牛嘴下,瞅下手掐半拉窝头踮小脚儿打眼篷的老太婆,“娘!你死眉愣眼的盯盯瞅啥呢?”老太婆不错眼珠儿的向虎头招着手,虎头一步跨过一下子雪的壕沟,来到老太婆身旁,一样的和老太婆向前头十字街口大木塔方向张望,“瞅着啥了娘?”老太婆拿拿半拉窝头的手扒着虎头张望地说:“娘个腿的,你瞎啊,浑嚷嚷个啥?那女娃,你瞅,就手掐一把冰糖葫芦,还跟一个大小伙子说笑那个?走那两步道儿,俺瞅咋像个人呢?”虎头说是啊,“像谁呢娘?”老太婆一奓奓手,半拉窝头掉在地上都没觉着,两手够够的抓住虎头袖头,睁挣着出眼花的两老眼嚷嚷,“咋那么像俺那二梅呢?是俺闺女二梅!”虎头这回叫老太婆这一说,两雀儿眼儿可瞪得溜溜的比牛眼睛还大了,“哪像啊?娘,你想俺妹子想疯了,眼花了,看谁都像俺妹子,像吗这个?那个儿高些,膀汉的,脸相嘛?娘!那笑,嘴丫儿一咧,左脸那深酒窝儿,是二梅!”老太婆一碓虎头,“娘个炮仗的,别管喳喳?哎还傻愣着干啥,你快跑过去瞅瞅?”虎头按不住心头的喜悦,瞅瞅老太婆,大孩子似的张着长臂猿的双臂,大步流星的,也没管壕沟,跩个大个子,爬起来直奔过去,“二梅!二梅!……”
冷不丁,二梅见一个大黑瞎子似的大老爷们呼喊向她扑来,吓得急躲到程小二身后,瑟瑟地张着恐惧的杏核眼,“你谁呀这吓人?”程小二护花使者的张开两胳膊,碓开虎头,“疯了,你想干啥?”虎头苦眼笑脸地喊:“二梅别怕,俺是你大哥虎头啊!”二梅听了一愣,“大哥?虎头?”二梅哪敢相信自个儿耳朵呀,眼睛死死的,惊喝地盯着虎头,突然从程小二身后一闪身,扔下手里的冰糖葫芦,啵嘚嘴唇地喊:“大哥!”扑到虎头怀里,呜呜咽咽,捶着虎头,“大哥,大哥呀,你想俺连啊……”虎头激动得雀儿眼儿也掉下了泪,“二妹二妹,大哥想你想的心都秃噜皮了,二妹……”咽咽的虎头抱起二梅,扭身就跑,“娘!娘!二妹找到了,找到了,……”巡逻的一个黑狗子不知旧里,吹着口哨的拦拦的挡着虎头,虎头撞撞的,把那黑狗子撞得一趔趄,程小二从后头赶上来,就势一推,“别捣乱!”那黑狗子一屁股拍在地上,指指的嚷叫,“胡子劫人啦!胡子劫人啦!……”
老太婆挓挓两胳膊的迎着,“娘!是二妹啊!”虎头把二梅往老太婆面前一墩,“真是二丫头吗?”二梅瞅眼老太婆,霎时叫声“娘”,就扑在老太婆怀里。
“俺的二闺女呀,你咋跑这旮旯的?”老太婆搂着二梅捋着头发,两眼一洼水的漱漱落泪,“娘心都叫你给揪去了,俺苦命的闺女啊,娘差一点儿就上吊了!盼啊想啊,一春到八夏……天火烧冰窖,叫咱娘们在这旮子碰见了,该然哪这呀……”二梅泣不成声,“娘,俺、俺跟俺大姐,天天念叨娘啊!娘,娘啊!……”
“你大姐呢?”
“跟俺一堆儿,就这德增盛大掌柜家里当丫鬟。”
熙来攘往卖呆儿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相互问询。
“母女啊?这走散了,又巧合了。”
“逃荒,这事儿多了?走失了,有多少一辈子母女见不着面的,揪心哪!”
“这分后又合,喜事儿呀!人哪,啥穷啊富的,悲欢离合,一家子,疙瘩汤,糗在一起就好事儿。”
“这不是吉老大在大雪道旁,捡回那快冻死的二丫头吗,跟她老娘失散多年了,怪可怜的。”
“吉老大咋不来认老丈母娘啊?”
“你别拿你邪心拔道的看人家吉老大,扣啥屎盆子往人家头上?吉老大该咋是咋的,性头大,可不骚,对下人可好了,拿这捡回两丫头当妹子似的。麻雀变凤凰,你瞅这穿戴吧,你家姑娘穿啥,有这好啊?”
“壮脸儿呗!谁知黄鼠狼打扮小鸡儿,安的啥心呀?”
“去你妈的,你姑娘叫吉老大埋汰了,你这邪火?”
“嘀嘀……”
“散开!散开!妈拉巴子的都散开!”
那个先头的黑狗子吹着口哨叫来几个同类,狐假虎威的拿快枪枪托驱搡围着卖呆儿人群,人们厌腻的躲闪着倒出个缝隙,五、六个黑狗子挤进来,先头那黑狗子对一个警长模样的指着虎头,“就这个大熊瞎子蟊贼抢的人家良家妇女,瞅人家娘俩哭成啥样儿了,都、都成泪人了?”那警长瓦刀脸拉平了的贼溜下二梅,对虎头扒了几眼皮,拿事儿地问:“你哪旯子的?大号?如实回话,不得编瞎!”虎头一把撸下破狗皮帽子,掐腰的挡住二梅和老太婆,“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拉屎放屁吗?这是俺妹子,你管得着吗?哼!”程小二上前指着二梅说,“老种,误会了。我是德增盛的柜头,叫程小二。这丫头,是吉家的丫鬟二梅。那老太太是二梅失散多年的老娘。这位黑大个,不是蟊贼,也不是抢人,他是二梅的亲大哥。”那个黑狗子歪嘴跩脖儿地高喊,“程柜头,这不可能?你帮贼人瞎唬,也是要蹲笆篱子的?”
“去你妈的蟊贼吧,你要真见了胡子,早夹尿泡子跑你老婆身上找茅坑去了,还敢咋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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