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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掌柜噼啦啪啦打着算盘拢着账,“不错啊大德子。货一天没少捣鼓,各种钱票拢下来,折算成大洋,有一百四十多块。这要再加上那鹿茸角二十五块大洋,就一百八十来块。订下的一爬犁药材跟那一坛子‘醇醪妇人’,进项非常可观了。”吉德说:“药材卖多卖少,捎脚的事儿。老八辈信得着咱,咱不能昧下。那架鹿茸角咱捎带的活,卖多少,都得如数给人家。等下把货,俺跟老八辈和山溜子合伙了,才好拿红利。哎,忘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吃饭。吃完了,咱们上大戏园子给白玫瑰送那坛子酒去,捎带能混一场戏看。”金掌柜说:“瞅白玫瑰对你的架式,真没准不用花钱看场戏?”土狗子说:“那坛子‘醇醪妇人’可不能白送,那还不拉不了呢?那坛子酒是十升装,至少看行情得卖十块大洋咱还嫌少呢?一场扯嗓子咿咿呀呀的破戏才值多少钱哪,得掂量合算不?她长的俊,是个戏子,值一坛子酒钱吗?再说了,那坛子酒是赵寡妇送给咱几个人路上喝的,我也有份,你当大哥的不能白送人?”土拨鼠说:“瞅你小甸的?大哥送坛子酒算啥,把你送给那戏子也作得咱大哥?别听他的。他还是堵你的气没煞完呢,拿酒说事儿?大哥,你别说,那戏子挺够劲儿,勾勾的,叫你送酒我看是假,真的是要勾引你才是真吧?”吉德不避不躲地说:“备不住,啥都有可能!”
“嘿!属狗的。我扔个骨头你就啃哪?”土拨鼠凑到吉德跟前,“我要给你个锤儿,你还真开锣呗?”
“那有啥?”吉德横横眼的,向前凑到土拨鼠眼面前逗嘘,“你寻思俺不敢啊?你大哥也是凡夫俗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搁酒换,咱也合算。是残花败絮,还是金樽桠口,不多个经历吗?哈哈哈……”
“你?你?”土狗子红了眼的嚷嚷,“你气我吧!我土狗子干啥的,专门扒洞的。不等你下手,我先捞面条,叫你吃过水的?”
“哈哈,过水面条来了。”大蒜头送饭来,正赶上土狗子的话头,“嫌炸牙,拿开水投投。这面条,要不过下水投投,早坨了。这是红辣椒加肉末炸的酱,快吃吧!”
“哎大蒜头掌柜的,你跑哒一天咋样儿啊?”吉德挑了碗面条给金掌柜,“俺们可是一脚踢出个大屁来,当当的。”
“我也是一脚踹在那娘们裆上,踢出个金娃娃。”大蒜头在屋地里晃荡着说:“跟前这些家馆子听我一说,都要,还报了数。货到付钱,一把一利索,不拖不欠。”
“咋个价?”吉德往嘴里搂着面条问:“不能太低了,是俺给你的价吗?”
“哼,是啊!”大蒜头打锛儿,“蘑菇一斤两个大子儿;野鸡一对,十五个大子儿;……不对吗?”
“对!高出的价,算你的。”吉德从大蒜头眼里看出他耍了滑头,就顺势送个人情,“一共鼓捣出多少?”
“蘑菇啥的有二百来斤;野鸡二十六对;狍子十个。”大蒜头报着账。
“狍子没那么多了,只有八个了。”牛二说。
“沙半斤,要的多,八十七个。都是锅子店要的,熬汤角。兔子,烧烤店要的,有一百一十多个。”
“啊,是这样儿。好货先禁大蒜头的,省得咱们吆喝了。咱们剩啥卖啥。俺明儿跟老掌柜的跑跑日杂、布庄、铁匠铺子,看有啥货好捣腾?捎带把药材给义和大药房良东家送去,再看看还有啥买卖好做。”
“一咋呼,一坛子‘醇醪妇人’都叫人抢着喝个底儿朝天,坛子好悬没砸了吃喽!”土狗子抱干饭碗没酒喝,抱怨的咕囔,“瞅着一坛酒,干瞪眼瞅着,这理上哪说去?”
“昨晚你们喝剩下那坛底儿,叫我卖了个好价。”大蒜头显身手地说:“今儿晌午,几只‘小嘴子’到咱这旮子下馆子,都半生不熟的,混混过。她们张口要酒,我就把那叫啥了,啊‘醇醪妇人’端上一小杯,也就二两那样子。那婊子一看红淤淤的,问这破玩意儿啥呀,红血汤似的?我说,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不是你们来那埋汰玩意儿对的水,这是贵店新淘换的名酒,叫‘醇醪妇人’。一般人,是不上这种贵重酒的,我看小娘子不同凡人,才赏你们个脸,叫几位品尝。那几个婊子,也不同凡响,拿鼻子闻闻,其中一个品咂品咂,眉梢一翘,一口、一口,喝个精光。喝完了,连连竖大拇指。嚷嚷‘从没喝过这好酒’。我说,小娘子,这酒可贵呀!那婊子说,‘酒贵?咱贱!多少钱不怕,有装茄子黄瓜的玩意儿,还怕你贵哪去?’说完,几个破玩意儿嘻嘻淫笑。我当面锣对面鼓,一杯要了五个银角。那几个婊子,二话没说,往桌上拍了白花花五块大洋,十杯。我赶紧收起钱,上酒吧!一杯、两杯,妈呀坏菜了,八杯带个杯底儿。我脑瓜子也不糠,剩下这两杯,我折巴折巴,掺点儿水。妈呀,吓了我一身白毛汗,总算对付过去了。临末了,那几个玩意儿说,还要带姐妹来喝这酒。妈呀,我心里叫苦,还上哪弄去呀这个?”
“大蒜头,你这一脚算踢出去了,叫她们念想吧,吊起胃口就好。等俺返回七砬子,裣巴裣巴看看,再回来时再带些。这价起点高,再就不易落下去了。好了,土狗子,你别抱怨了?”吉德放下碗,嚼着嘴里面条,咕囔地说:“等都卖完了,俺请你好好喝一顿还不行吗?走,套爬犁,送酒,看戏去。”
吉德出了屋门,走到后院,大蒜头撵出来,吉德以为大蒜头也要跟去,“馆子里,你走开能行吗?”大蒜头拽拽吉德袖头,吉德跟到墙根儿,“干啥鬼头鬼脑的,有屁就放呗!”大蒜头悄悄说:“艾丽莎,你忘了?”吉德哼哧的愣神,“她咋啦?没忘!”大蒜头说:“她可来打听你好几次了。”吉德说:“俺不给金掌柜来了电报,叫他告诉艾丽莎了吗?俺很好!”大蒜头说:“告诉是告诉了。可她死心眼儿,认死理儿,老来打听你的消息,死缠着。”吉德说:“那还不好,你不就得意这口吗?”大蒜头急脸地说:“我是好这口,那也得分个里外拐呀?大兄弟相好的,不是衣服,说穿就穿了?朋友嘛,有唾沫也得咽到肚子里。‘朋友妻不可欺’,虽你俩没好到那份上,芥菜疙瘩,也算腌上了。你对她没动啥心思,她可是拧上了,吵吵要上黑龙镇找你呢?你记得,她父亲那叫列奇诺夫的吧,也上老火了,不时常借喝酒也来打听。他抱怨说,‘人家没看上眼儿咱艾丽莎,艾丽莎剃头挑子——一头热火!’这回来,你咋想的?”吉德犯愁地说:“俺咋想,没咋想啊?俺关里家有老婆,再整个外布郎,算咋回事儿呀,也不道德呀?你碰见了,别说俺来过,就叫她挑剃头挑子吧,俺没法整?”大蒜头说:“总得有个话吧!”吉德说:“你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俺的话。”大蒜头尖酸地说:“这人道吗?”吉德无可奈何地说:“那俺咋作才人道呢?”
“快走了大哥!”
“哎哎,来了!”吉德答应着牛二,点点大蒜头的鼻子,“你也死脑瓜骨啊?她再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不知道?”大蒜头推推坠下的蒜头鼻子,懵懂的瞅着吉德的黑背影,梗梗脖子自语,“这不骗人吗,你人都来了?”
马蹄踏碎寒冷的星光,兜着小清风,身后留下两道光痕。“咿咿……呀呀贵妃呀啊……”土狗子的破锣嗓子,学唱戏文,炸响着幽深的夜空,在灰不溜的街道上回荡起鬼哭狼嚎。“嗖嗖”四匹大青花骡子,“哒哒”擦着爬犁飞过,消失在灰暗的一盏路灯里。这一下,把土狗子到嗓门儿的戏文儿咔在喉咙里,瞪瞪的张大眼,长脸拉得更长了,好半天才“妈呀”的吐出一口气,“这咋的,人家刚摸着调门叫板呢,这就‘哒哒’的跑上龙套了,叫人消停不?”牛二“嘎嘎”甩搭两鞭子,大白马尥开了蹶子,“你消停消停吧,破头楔子,还唱啥唱啊,谁愿听咋的?”土拨鼠说:“牛二,你来两嗓子,恐怕还不如我哥呢?哼,瞅你显的,坛子放在大戏园子里就得了,还非要给送到白玫瑰啥寓所去。咋样儿,叫人家给骟了吧?再说了,人家白玫瑰啥人哪?戏子!大牌,多趁哪?给十块大洋就收了呗,还‘太多了,不值,俺大哥叫白送小姐喝的。’大哥要白送,大哥咋没说,你显啥勤儿呀?”土狗子看土拨鼠帮着说话,绞锥上劲了,“对呀!哎牛二,白玫瑰多哏儿个人呀,你是不是瞅上人家了?”牛二哼哼地赌气说:“我瞅上了,你能咋的?”土狗子说:“哼,你瞅上了人家,人家拿眼皮夹你不?你看大哥,不吭不哈的,白玫瑰倒殷勤的不得了,又是上茶,又是点烟的,不够忙活的了?大哥多会来事儿呀,救美垫了底儿,把自个儿兄弟损个紫茄子色儿,卖人情买好?”
吉德听几个兄弟一答一搭的斗嘴,心里也懒得搭理,心在想艾丽莎。他来时也想见她,叫大蒜头一说,觉得麻烦。他觉得艾丽莎天真单纯,漂亮可爱,可没有邂逅亵渎天仙少女的意思,只觉得好玩儿,多个异国异性朋友,也是人生一世的幸事。眼前看,艾丽莎是有点儿那个意思,那是跟伦理道德相悖的。别说一个外国少女,就咱这旮儿的少女也不能扯啊?一夫多妻,那只是见过。豪门酒肉臭,咱一个小白丁,还有那非份之想,不太可笑了吗?就发达了,咱也要对得起春芽儿呀?大舅,多爷们呀,一窝丫头,多有理由啊,不还是守大舅妈一个人吗?“呸!呸!”吉德恨个个儿瞎想非份,悔悟的喷嘎嘴,“咋想的呢?”土狗子听吉德念叨,以为呸他,就说:“大哥,你呸谁呢,我不就说你两句吗?”吉德啊的一笑,“俺想起件事儿来,呸俺个个儿呢,不关你的事儿,你别多心啊!”土狗子说:“接茬接上的,你不呸我呸谁呢,还有第二个人惹你生气了?”吉德说:“有啊!”土狗子问:“谁,我醢他?”吉德说:“你呗!醢呀?”土狗子说:“你就逗我这老傻子吧,咋整我是斗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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